首页 > 新闻中心 > B座西窗

繁星|磨头十字桥

来源: 扬子晚报

2025-05-27 12:35:00

“天上飞来磨,水上十字桥”。爷爷的老宅,坐落在如皋南门城外。往南不足20里,有座古镇磨头。磨头水系发达。宽广的大寨河,东西走向;纤瘦的长甸河,南北流淌。四岸人家,出行不便,唯有摆渡。约在1972年,一位河海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修筑了十字桥。

这是一座单跨桥,如彩虹贯日;另一座三跨桥,如月牙入水。两桥垂交水上,形成总长近150米的十字形水泥石子桥。半圆形的桥洞中,挺立着高高矮矮的欧式罗马柱。村民们大多未曾出过远门。不必说南京长江大桥,就连如皋北门大桥,他们都未见过,十字桥是他们眼中最壮观的建筑。

“哗啦……”银鳞划破水面,父亲手腕一抖,钓竿弯成新月。父亲收竿,唤我洗鱼。我应声而起,奔向河岸。刮鳞清肠,拾柴捡叶,起火烤鱼。父亲和我席地对坐在大桥洞中。我俩乘着凉风,各拿一尾黑乎乎的烤鱼,吃得正香,就连那鱼骨都很酥软。大火正旺,不料一阵狂风,吹去火舌,留下火星。那些柴草冒出滚滚浓烟,扑向我的面孔。我呛得直咳嗽。忽然,一桶凉水从桥上浇了下来,我又成了落汤鸡。原来,一位老农望见浓烟,料定桥洞起火。他取桶拎水,疾跑来“救火”了。父亲见我那湿漉漉的模样,忍俊不禁。爽朗的笑声,穿越桥洞,萦绕河间。

还有一回,烤鱼的焦香在暮色里飘散,桥头探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是那只常来讨食的虎斑花猫。它鼻尖轻颤,踩着碎步小跑而来,却在湿滑的桥墩上一脚踩空,“扑通”一声跌落河里!河水流淌,缓缓不息;猫儿惊恐,惴惴不安。忽然,一根浮木顺流而下,花猫如遇救命稻草,猛地一蹿,扒在木上,身子湿漉漉,琥珀般的眼睛惊恐地盯着我们。父亲抄起一根长木杆,蹲在岸边,递去救花猫。可花猫爪尖打滑,多次扑空。眼看浮木就要漂远。我急得直跺脚:“快呀!它要被冲走了!”父亲二话不说,忽地俯身趴下,双腿绷直,手臂竭力伸向浮木。花猫似懂非懂,忽然纵身一跃——四爪稳稳踩上父亲的手背,如踏跳板,轻盈一蹬,转眼便蹿进桥洞。我们捉来猫儿,替瑟瑟发抖的它擦干全身,又留下几条烤鱼,才回家了。

途经磨头镇的老理发店时,父亲笑了。他说早年有外乡人路过此地,见“磨头”二字,竟以为此地理发要先磨头皮,吓得掉头就走。

笑话在暮色里回荡,让父亲的眼神渐渐沉静下来。他回望十字桥的方向,若有所思。“其实这磨字,何尝不是磨炼的意思?”父亲的声音混入南风,“人这一生,总要过几座十字桥。渡河的时候,就得学那只落水的花猫——爪子再滑也得扑腾,木头再晃也得跳上去。磨炼不停,前行不止。”

多年后,我读到艺术家勒维特的信函《放手去做》,其中短语“grinding away”(磨炼)跳入我的眼帘。grind一词原义源于磨坊里碾磨麦子的石轮,与父亲当年在暮色中的喟叹全然契合。此刻我才明白,那个在桥洞陪我烤鱼救猫的男人,早把人生的真谛以眼前的场景告知我。

今年立夏,我又访十字桥。家父已故,大桥已旧。我伫立桥心,一座座农家小楼,映入眼帘。“喵……”竹林丛里钻出一只虎斑花猫,毛色比当年的那只更鲜亮些,它正踩着碎石走向河畔。水面浮漾着它的倒影,也浮漾出父亲的面容……

作者:彭伟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