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冯说，她好喜欢吹萨克斯哦。那年保洁公司联欢，她上台独奏了一曲《这条路我们一起走》。这一天离她第一次拿起萨克斯管，不到200天，而之前，她从没听说过萨克斯这个东西。

小冯从很远的地方来。她每次回家，要先坐一夜的火车到西安，然后换大巴到汉阴县城，再换车开70公里到一个叫作漩涡的小镇，最后步行进山村。小冯是家里的老大，她小学上到三年级就不上了，因为上学太辛苦了，从村里到学校要走很长的山路，还要趟过一条几十米宽的溪河，河上没有桥，每次经过她都要脱了鞋，从露出水面的石头上一块一块跳过去。下雨天山上下来的水很大，没过了石头，一不小心人就掉到水里去了。小冯掉下过两回，还好被好心人及时捞上来了。有一天，村里有一个要好的小姐妹告诉她不想上学了，她听了很开心，说那我也不上了。

小冯并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一个也许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小冯不到二十岁就出嫁了，生了两个儿子。时代终究不一样了，很多山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渐渐地，像她那样不太年轻的女人也有人出山了，带回来很多信息，穿的衣服是山里人从没见过的样式。小冯心动了，她跟她男人说，她要跟村里的人去南京打工。男人瞟了她一眼，说你能干什么？你十元钱也挣不到。

南京在哪里？小冯不知道，但她到底还是跟着要好的村里人一起来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在保洁公司做钟点工，每天要做的活很多，上午八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六点，一分钟也歇不了。可是她不觉得苦，她很珍惜这份工作。

她说，她去干活的人家都是好人家，对她很好，送她好看的衣服和鞋子，有时也留她一起吃饭。她对人也是一样的好，做事又勤快，看到天气好，有太阳，顺手就把被子抱出去晒了，走前还记得把被子收回来叠好，不用吩咐。小冯喜欢笑，她的笑容不是见了你以后突然冒出来的，不是一笔带过的敷衍，周围的人都喜欢她。

小冯在南京已经过了十年，她的歌声很清亮，像是山里来的黄莺。她喜欢唱歌，有时活做完了，她会说，我可以唱支歌给你听吗？只要我一说好，她立刻打开手机伴奏，开口就唱。我喜欢这样坦率不扭捏的性格，她唱得很好听。她跟着朋友参加了教会，在唱诗班唱歌。教堂里开办免费的乐器学习班，她很兴奋，问自己能学习什么乐器？有人建议，就萨克斯吧。她并不知道萨克斯是什么东西，但那有什么关系？当年她也不知道南京是什么地方，不是也来了吗？

她大大方方地拿出3000多元钱买了一支萨克斯管。逢到学习的日子，她就背两个大包骑车出来干活，一个装清洁工具，另外一个装萨克斯管。

半年后考试，小冯竟吹出了一支完整的曲子。“姐，我考了75分呢，不少了。”她反反复复跟我说到这个分数，笑得十分开心。她学会了演奏萨克斯管，用了全身的气力一路走到这里，她满怀感恩。逢年过节，她经常上台演出，她把演出的视频发给我看，我看到她穿着偏大的制服，她的风度就萨克斯手而言，是拘谨了点，不够洒脱。视频是手机录的，又不完整，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我看到她站在华丽的舞台上，认真地吹奏萨克斯，曲子悠扬。我感动她对生活竟是这样的满足。

她说，将来我老了，就回到村里去，我有了养老的钱，还有萨克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作者：邹小娟

来源：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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