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重 生”
来源: 扬子晚报
2025-12-19 11:25:00
张婶手一扬,再一送,速度均匀,身体也随之一抬一倾,带着韵律。她一边撕扯着手中板结的旧棉絮,一边将其喂进机器。旧棉絮在机器的轰鸣声中,经过卡齿的轧压,分离杂质,高温杀菌,从另一头吐出,蓬松得像朵朵白云。这洁白的“云朵”慢慢铺开,越铺越多,越铺越长。
![]()
张叔与其紧密配合,他站在另一头,一根光滑而细长的木轴在他手中紧握着。他半蹲着身子,目光专注,等待着旧棉絮的“重生”。时机一到,他一起身,果断而又轻柔地卷起面前的新棉絮。他紧跟着张婶的节奏,聆听着机器的声响,判断着出棉的速度。细碎的棉絮在空中飞舞,四处戏闹,张叔夫妇瞬间“白了头”,连眼睫毛上都沾着细细的棉絮。
一层层的洁白棉絮,被铺到大床上,纤维要交替着铺。张叔告诉我,这样铺,纤维间相互缠绕,不易脱落。
机器停了。四周立即安静下来。张叔又手持一根细长的木棍,挨着床上的棉胎巡查,或轻拍,或抚括。张婶跟随其后,这里拍拍,那里垫垫,又将棉絮四周一寸寸向内掖紧,说是“收边”。棉胎的边缘渐渐圆润起来。张叔取来一张席子,一米长左右,铺在棉絮上。老两口双手压在席面上,微躬着身体,用力抹、压。见我等得有点不耐烦,张叔让我稍安勿躁,他解释:“翻新被胎,可不能着急,一个步骤也不能少,得压实、铺匀。”他接着说道:“你小时候见过弹棉花吧?那时,我们身上挎着个长弓,手要不停拨拉弓弦,弯腰像鸡啄米似的,那个才费劲呢。”在一旁的张婶抬起头来,笑唱道:“弹棉花呀弹棉花,半斤棉弹成了八两八哟,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弹好了棉花,那个姑娘要出嫁啊……”
张婶告诉我,她20岁时,就是去张叔家弹棉花时结下这一世姻缘的。“以前做被胎,还要千丝万絮地网线,费工费时,吃苦受累呢。这不,落下了病根,我俩腰椎都不好,一到阴雨天,后背就疼。”张叔说,他家里还放着那老式弹棉花的工具呢,是祖辈传下来的。那弦可是牛筋的,“嘣,嘣,嘣”,那声音,沉着,有力,干净,带劲。
他俩把棉絮网上了一层纱布。接着,张叔拎来一只锃亮的木质圆形“磨盘”。我上前一试,好沉。张叔笑称:“这也是好玩意儿,曾是我爷爷用过的。”他将“磨盘”压放在棉絮一头,趴着身子,双手握住把手,轻松自在地在棉絮上来回磨动起来。“真费力气啊。”我叹道。张婶说,现在老啦,年轻时,他能站在磨盘上,来回转动,像玩杂耍似的,好帅呢。
上机器压。装被套。固定大夹子。最后,再用电脑缝纫机缝出个花样来。一床新被胎,成了。
“老爸啊,您去弄什么被子嘛,家里新被子好被子多着呢。”
这时,来了位白发苍苍的老爷子,他手里抱着一团陈旧板结的被胎,他女儿跟在后面喊。“这被胎还能翻新吗?”老人问道。“能,能翻新成跟新的一样呢。”张婶忙答道。
老人说:“这是我夫人陪嫁的被子,三个月前,她走了,丢下了我一人。我翻新下,留个念想。”他的女儿,眼圈红了。
原来,翻新的棉被里,都藏着温暖的旧时光呢。
作者:郭玉霞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