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风物志

文旅档案库

溯千年文脉   解档案密码

追寻城市记忆

以档案资料为舟楫，溯游时光长河，镇江文化旅游产业集团微信公众号现推出《三山风物志——文旅档案库》栏目。让我们解读藏于档案深处的文旅密码，寻觅金山的传说与禅韵，解码焦山“浮玉”的地理成因，感受北固山“金戈铁马”的雄浑气象……开启一场跨越时空的镇江文化巡礼。

第7期

焦山红色交通站

滔滔长江水，日夜不息地冲刷着焦山的岩石。这座孤悬江心的岛屿，在1941年深秋的暮色中，正悄然成为苏南敌后抗战的隐秘枢纽。

当中共长江工作委员会（长江工委）在新四军总部的指令下在此建立秘密交通站时，没人能想到这座江中浮玉，会成为斩断日伪封锁线的利刃。更没人能预料，一位被战友们称作 "军中一枝梅" 的女干部，将以生命为墨，在焦山的历史上写下最壮烈的篇章。

△1937年日军拍摄的焦山

01

孤山为垒：长江工委的秘密交通站

焦山的地理优势在抗战时间更加显现。这座总面积不到1.1平方公里的岛屿，东望上海，西接南京，南连茅山根据地，北通苏北解放区，恰如长江咽喉处的一枚楔子。

△抗战初期镇江要塞各炮台部署(日军资料1930年代)

岛上定慧寺的千年古刹为地下工作提供了天然掩护，而环绕四周的芦苇荡，则成为交通员们隐蔽穿行的屏障。那时，焦山仿佛不再是普通的岛屿，而是变成了插在敌人心脏里的暗哨。从这里发出的每一封电报、传递的每一份情报，都关系着战争的变局。

△日军航空拍摄的炮台群照片

交通站的运作充满惊险。白天，僧侣们晨钟暮鼓如常，香客往来不绝；入夜后，寺庙偏殿的油灯下，长江工委的同志们正紧张地译发电报、整理情报。往来于焦山与两岸的交通员们，大多伪装成渔民、商贩或香客，他们划着小渔船在芦苇荡中穿梭，将新四军总部的指令送向各个据点，再把根据地的需求带回焦山。这条水上交通线，在日军层层封锁中，成为维系南北联系的"生命脐带"。

△日军层层封锁

焦山定慧寺的僧人成为了意外的同盟者，住持雪凡法师虽身居佛门，却有着强烈的民族大义。此后，寺庙的藏经阁成了秘密仓库，禅房成了会议室，就连僧人化缘的小船，也时常在舱底藏着送往根据地的药品和文件。这种跨越信仰的默契，在烽火岁月中显得尤为珍贵。

△上世纪40年代的焦山

02

梅绽江心：孙晓梅的交通传奇

1941年深秋，一位身着蓝布衫、梳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女子登上焦山。她就是刚调任长江工委政治交通员的孙晓梅，此时的她，已经在镇丹、武进等地的妇女工作中崭露头角，因胆大心细、不畏艰险，赢得了"军中一枝梅"的绰号。谁也未曾料到，这位看似柔弱的女性，将在焦山谱写一段荡气回肠的抗战传奇。

△孙晓梅少年时代的照片

初到焦山，孙晓梅便展现出惊人的适应能力。她很快学会了划船、辨识江道，甚至能模仿渔民的方言与船家闲聊。她有时在江边渔船上住宿，有时在茅草棚里过夜，在艰苦的斗争环境中，她从不叫苦，毫无怨言，对革命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为了熟悉日军的巡逻规律，她常常披着蓑衣在江边观察到深夜，将汽艇的航线、岗哨的换班时间一一记在心里，绘成详细的《江防图》。她和长江工委书记彭炎一起，在焦山经过工作将定慧寺静炎方丈发展为中共地下特别党员。此后，他们经常到焦山隐蔽、开会，焦山便成为新四军北渡长江的江心“跳板”。

筹措粮款的经历，让同志们见识了她的胆识。1942年初春，茅山抗日根据地粮食告急，长江工委决定向焦山定慧寺求助。孙晓梅主动请缨前往交涉，面对雪凡法师的犹豫，她没有过多劝说，只是讲述了根据地百姓挖野菜充饥的困境。雪凡法师被深深触动，召集僧人商议后，决定卖掉50担储备粮。当沉甸甸的银元交到孙晓梅手中时，她知道这不仅是粮款，更是佛门弟子的爱国心。

△茅山抗日根据地

返程的百里路途堪称虎口拔牙。孙晓梅将银元缝在棉袄夹层里，扮成回娘家的农妇，在夜色中穿行。途经日军岗哨时，她故意让衣襟露出些许补丁，用怯生生的语气回答盘问，成功蒙混过关。当她在拂晓时分抵达茅山，解开棉袄露出凝结着汗水的银元时，接应的同志发现她的脚已磨出血泡，却始终紧紧护着胸口——那里藏着比生命更重要的希望。

△茅山新四军纪念馆：战斗在长江交通线上

在长期的交通工作中，孙晓梅发现传统暗号难以快速传递紧急信息，于是创造出用布料颜色预警的方法：蓝格布包表示一路平安，白布包意味着前路有险，花布包则是急需接应的信号。1942年夏，她在龙潭火车站发现日军正在集结，判断即将进行扫荡，立刻用花布包包裹情报，假装疯妇跌倒在铁轨旁。地下党看到信号后迅速行动，三小时内，警报就传到了茅山根据地，使军民提前转移，避免了重大损失。

03

喋血江滩：永不凋零的英雄之花

和尚洲（现江心洲）的行动，成为孙晓梅斗争生涯的高光时刻。

1942年6月3日，支持新四军的和尚洲自卫团团长陈安义被汉奸陈小洪、徐小二暗杀，这处长江工委重要的外围据点面临失控。危急关头，孙晓梅主动请缨前往处置。4日清晨，她带着几名同志驾舟抵达和尚洲，单身上岸后，在地下党员王大中的配合下，以"商议防务"为名诱出陈小洪，果断将其押回焦山处决。

△旧时的焦山离江心洲较近

当天深夜，她又率队返回，趁徐小二熟睡时将其捕获。这场干净利落的行动，不仅巩固了和尚洲阵地，更让日伪汉奸为之胆寒。

1943年的春天，长江封锁达到最疯狂的程度。日军在江岸拉起三层铁丝网，汽艇昼夜巡逻，悬赏捉拿"女交通员孙晓梅"。但她依然频繁往返于江两岸，护送干部、传递情报。4月18日深夜，在护送抗大九分校干部渡江时，为掩护同志们安全过江，她让大家披着渔网匍匐前进，自己则故意暴露目标吸引巡逻队。

△被日军摧毁的焦山

五月初的那个雨夜，成为永远的遗憾。完成护送任务的孙晓梅在返程途中，因叛徒出卖被驻南京龙潭的日本特工逮捕。敌人对她严刑拷打，逼问长江工委的秘密，但她始终坚贞不屈，痛斥日军的侵略行径。最终，在五月上旬的一个黎明，她被杀害于龙潭江边，年仅29岁。牺牲时，她的手指仍深深抠进江滩的泥土里，仿佛要将这片土地牢牢抓在手中。

孙晓梅没能看到抗战胜利的曙光，但她的精神如同焦山的梅花，在岁月的风雨中越发芬芳。

新中国成立后，任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的彭炎故地重游，满怀深情地回忆：“她为打通南北战略交通联系，千百次逐浪大江，无数回穿越封锁，独来独往，乐观顽强，杰出地完成党的历史使命。” 汪大铭的诗句“朝挥风云暮领航，龙潭虎穴任纵横”，正是她革命生涯的生动写照。

彭炎

长江工委书记

如今，焦山定慧寺的钟声依旧悠扬，长江的涛声年复一年诉说着往事。长江工委与孙晓梅的故事，早已超越了具体的历史事件，成为一种精神象征——那是在绝境中坚守的信念，是为理想挺身而出的勇气，是"为后来者指路" 的牺牲精神。当我们站在焦山远眺长江，仿佛仍能看到那艘穿梭在芦苇荡中的小船，看到那位身着蓝布衫的女子，正带着坚毅的目光，向着黎明的方向划去。

这片曾被鲜血浸染的江滩，如今已繁花似锦。而孙晓梅用生命诠释的"梅花精神"，将永远在长江之畔绽放，指引着后来者在新的征程上，勇往直前，永不退缩。

今天，我们再节选两篇孙晓梅的家书，分享给大家：

姨母大人：

“人非木石，孰能无情？”“羊跪食乳，尚识天性之恩”，何况人乎！来信读后，心肺实存难言之痛！然时代迫使如此，曾望深谅是幸！

所言各节，全为顽固分子之谣言，现在梅等全以舌耕糊口，何曾在军队服务？正因为米珠薪桂，所入不敷所出，故有要求家庭津贴之意见见诸前信；要是服务四军，谈四军的艰苦奋斗之部队，所有人员绝不愿向人诉苦，即使是家庭，他们亦无若何企求。由此已可证明梅等之目前生活情形及行踪，望可对外人言之，加以声明和解释，莫将来弄成误会。

大江南北，充满四军足踪。所谓解散四军，原为一般投降顽固派自己心里想的事，过去十年都消灭不掉，今天谈何容易？在抗战过程中，据云，四军力量已扩大到12万人。以前听人家说，在事变初期，由赣湘等省集中时，仅数千人，现在，所谓被解散的不过其中军部的一部分。据当地老百姓告诉我们，他们的主力全集中在苏北。在江南，也有他们一部分，离这里很远，我们时有所闻，在（大）江南北经常有四军的胜利消息，在此地的民众，非常敬佩，并称他们为神兵。不过都与我们无涉，我们只吃我们的粉笔屑，过我们的冷板凳生活。

我身体很坏，时常生病。幸寄父母侍服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在上次信中，曾经信母亲，要她老人家寄几斤茶叶来给我，现在仍请转告，能早些寄来给我。我想，母亲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姨母你想怎么样？

家事无人料理，确常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梅等亦出于无奈。欲归无力，欲动无能，惟有恳转姨母代为料理，并能督促煦弟，有以助母亲一臂，来日事平之后，梅等决不忘大恩大德。母亲年事日长，有望莫操劳过度，一切看破一点。反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谓赤裸裸的来到这世界，转眼间又将赤手空拳的回去，所不能平的，不能白白的来世走一遭。梅等正有鉴于斯，愿奔走他乡，自谋而生，不愿苟安偷生，将生易轻若鸿毛，这点望能深谅梅等之苦衷，俟后莫再烦言，阻梅等之行动，实为万幸！

大人等幼读四书，文墨知其一二种，义识其大端。岳飞之能留芳千古，实其母造就大半。若当年其母不鼓历〔励〕他尽忠报国，令其为国效劳，何来今天之岳坟、岳庙昭名千古？孟子、徐庶等要皆有贤母，有望母亲能以古之贤母精神来教诲子女。

国不保，家何能存？在此民族生死关头，望母亲能以国家为主、民族至上，莫以区区儿女情，而埋没子孙的前途。梅等虽非岳飞以及其他人可比拟，且亦无岳飞之时机、境遇，然古人之精神，堪为梅等学习，想姨母及母亲亦必同情也。

“谁无父母，提幼[携]奉[捧]负？谁无夫妇，如宾如友？谁无兄弟，如足如手？生也何恩，死也何咎！”正因为人类不应残杀，然人已残杀我，而我能不自卫乎？想三四年来，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尸骨分〔纷〕飞？多少人战死沙场？想人生不免一死，不过死得其时而得所值乎？！望姨母劝慰母亲，一切从远着想，莫听无稽之谈，而效井底之蛙语，一手不能掩尽天下人耳目，公理最后终能得胜利。

梅等不敏，然不愿做时代之落伍人；虽无能，亦必努力追随历史之轮。如今天生活虽云清苦，愿自勉，决不做民族罪人。

所有亲戚友好，望能代梅问候致安！如有机缘，当返里亲候慈颜。阅报章，宁波吃紧，不知影响家乡否？现在草纸价值若干，海口被封，销路当大受影响，全村人民，当受冻饿之忧矣！

时交夏令，寒暖不匀，望能保养玉体，并努力加餐是幸。临风寄意，不尽所怀。

专此敬请

金安！并颂

阖府康泰！

甥 陈云

五一 灯下

母亲大人：

快信已由陈先生转告我，在昨日下午看后，付之一笑。问题在我看来，并无这样严重，请放心。

我是一个有理智和勇气的女子。不会被人家利用和愚弄，我有我的人生目标、理想前途，决不会让自己盲目的陷入黑暗的深渊里去；我有我天赋的顽强心，我不怕任何压力威胁、非议；我能毅然打碎封建礼教所束缚我的镣铐。我所要的“名”和“利”，是大众所需要的“名”和“利”，我并不稀罕个人的“名”和“利”。我们除了为大众谋福利而奋斗外，个人的利益本来是放到后面的。“全忠不能全孝”，这是历来的忠诚义士的名言。母亲，请原谅我不能如你所愿，让我去做封建社会下的牺牲品。

我们要解放人类，首先自己就应该有勇气来改革。我不愿和一个思想完全相反的人和我生活下去。我为了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只有牺牲自己的幸福。我相信，只要在全人类得到解放之后，我也一定会被解放的。我到今天为止，我都不曾有辜负家庭以及诚信的事；我可以保证。一直到以后，我已立誓，我要为我的理想斗争到底。我们已有千百万同病相怜的青年男女，结成坚固的阵线来和一切压迫我们的恶势力作顽强的斗争，而且我们有力量战胜我们的敌人来争取青年人最后的胜利和解放！

时代是向前进的，历史的轮子决不会向后退，所以青年人、特别是有理性的青年人，一定会拉住历史轮子一同向前进。

我近来身体很坏，时常生病，同时因为物质上比较困难，又不能得到很好的营养，又因为环境的不许可，不能很好地得到休息的机会，为事业前途中，我唯有拼我孱弱的身体坚持下去。

我本想抽空回家一次的，现在决意放弃这个念头了。我觉得回家对我们自己、对家庭、对事业都没有好处，我又何必呢？望母亲时刻保重身体!

一切再谈。敬请

福安！

儿 陈云叩上

一九四一年四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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