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住在崇明岛上的母亲随乡邻到上海去卖鸡蛋。因为同村有好几个人每天往返城市与农村之间贩卖蔬菜，这给了她很好的“启发”。家里散养鸡生的蛋，根本吃不完，何不拿到城市卖呢？

于是有了母亲在城市街头的一幕：蹲在路边，几个竹篮子的鸡蛋，一杆小小的秤。母亲不敢大声叫唤，只有向她看过来的人，她才低声问一句：鸡蛋要吗？这不像卖鸡蛋，更像是接头暗号一样。

母亲去了三天。三个不同的地方，三处不同的人流，没有卖出一枚鸡蛋。偶尔有人停下来问，多少钱一斤？母亲说了个价，只比市场价高出一点点。母亲解释说，因为这是自己家散养鸡生的蛋，蛋心是红的，好着呢。对方看了母亲和那几篮子鸡蛋一眼，没再说话，走了。

母亲带着原封不动的鸡蛋，回到我在城里租住的家，一脸苦恼的表情。想把新鲜鸡蛋留给我，我说，上次的100枚蛋，还没有吃完呢。

母亲愁得很，想了半宿心事。

第二天，母亲先下到一楼。这个六层的老旧小区，是我们租的房。母亲先敲了101室的门，门内是个和母亲年龄相仿的女人。母亲笑着递上一小袋12枚鸡蛋，说，尝尝，我自己家散养鸡生的蛋。对方很客气地说，不用不用。母亲说，远亲不如近邻，一点小心意。坚持塞给了她。母亲又敲了102室、103室的门。再拾级而上。

202室是个小伙子，说，阿姨，我不烧饭的，你给我没用。母亲愣了一下，说，那你平常吃什么？小伙子说，我煮方便面呀。母亲说，那你快煮熟的时候，敲个鸡蛋打进去，一定更好吃。

403室是对老夫妻，说，我认识你家儿子，上回看我们上楼不方便，还帮我们提东西，你们都是大好人，谢谢你们。母亲笑着说，远亲不如近邻，你千万别客气。

好几户当天没人在，母亲用了三天，每家都送了12枚鸡蛋。这也解了那么多鸡蛋放着，到时免不了浪费的烦恼。

后来发生的事非常让人意外。接二连三地有邻居上门，送我家东西，一开始是喜糖喜蛋一类，后来更丰富了，果汁饮料、腊肉腊肠，还有许多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土特产。

母亲后来说，原来新上海人，也这样热情呀。

这一年的9月1号，是我结束在新单位的见习生培训期，正式报到的第一天，我在苦恼去单位如何和同事们相处，母亲把这个事说给我听。

我静静地听母亲说完，郑重地点着头。

作者：崔立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