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微风轻拂，阳光静静地洒在铺满落叶的街面上。我与朋友叫了网约车，前往武进区漕桥古镇，去寻访余光中先生曾经魂牵梦萦的江南旧居。

司机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温和而儒雅。见我们一上车就饶有兴致地谈论着这座古城的名胜与历史文化名人，他静听片刻后礼貌地问道：“两位是来旅游的吧？一听就知道是文化人，当老师的？”简短交流后，话题便自然地转到他的身上。

车窗外色彩斑斓，风景如画。我们边观景边倾听这位司机大叔娓娓道来他的人生故事。他不是常州本地人，老家在淮安。多年来一直在外漂泊，曾在南京开过近十年出租车。现在儿子在常州工作，他便与妻子迁徙到常州，定居在这里。

回忆起自己的年少风光，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是班上的尖子生，门门功课优等，语文尤其突出，作文总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可惜天不遂人愿，正当他上高一的时候，父亲突然罹患重病去世。因为父亲借了外债治病，16岁的他不得不辍学，外出打工还债。幸运的是，他对知识的渴望从未减退，一有空就四处寻找书籍阅读。慢慢地，文学治愈了他内心的焦虑和伤痛，诗歌渐渐成为他的挚爱。

也许，余光中诗篇中眷恋故土与亲人的情愫戳中了这位司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司机突然情不自禁地清了清嗓音，调整了一下坐姿，轻轻朗诵起来：“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他那专注的样子，好像手中握的不是方向盘，而是连接着万千观众的麦克风……眼见他数十年来被生活的重负所压抑的诗兴才情都在这一瞬间迸发出来，我和朋友也轻声附和着：“长大后……后来啊……”那一刻，小小的车厢俨然化作了神圣的诗歌殿堂。

等红灯转绿的时间，我问他还喜欢读哪些诗人的作品，司机大叔随手从副驾座上抽出两本书，递给我看——正是近日被称为“外卖诗人”的王计兵的诗集：《追赶时间的人》与《手持人间一束光》。他说，王计兵的诗总能在平凡生活中发掘出深刻的诗意，特别能激发他的共鸣。

多年来，写诗的梦想似不灭的星光，总在他心底闪烁。偶尔，在工作的间隙捕捉到灵感，司机大叔便信笔写下几行诗句，日积月累竟也有百余首，却始终羞于示人。他坦言，眼下仍需为生计奔波，只盼有朝一日能卸下家庭的重担，争取更多读诗写诗的时光。“到那时定要大大方方朗诵自己的诗，也要出一本像样的诗集，送给喜欢的朋友。”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后，我们顺利抵达漕桥镇。向路边小店打听，一时间却无人知晓余光中故居的具体位置。这时，订单上的目的地已到，我们请司机返回，打算自己慢慢寻找。但他说我们初来乍到，又不知道门牌号码，坚持开车带我们找。我们提出额外付费，却被他婉拒，他还说：“遇到像你们这样的乘客，是我的荣幸。”

纵然为生活奔波，依然没忘了坚守一方精神的高地，司机大叔的文学梦，令人动容。

作者：丁亚芳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