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7日,南京的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傍晚6点半,南京师范大学仙林校区的敬文图书馆挺热闹的,这里迎来了新学期第一场敬文讲坛,学生们陆续入座,其中有不少前一天刚报到的2020级新生,很多人期待着这场讲座,最为盼望的可能就是台下一位作儒生打扮、坐在轮椅上的17岁少年,患有渐冻症的他从山东泰安远道而来,为的就是圆自己的梦——听一堂郦波的课。
患有渐冻症的17岁少年,为了圆自己的梦——听一堂郦波的课,从山东泰安远道而来
“生命里,有时候就是一两束光亮,照亮了我的人生。作为老师,你的心愿也是我最大的心愿,我能为你上一堂课,做一场交流,这是我作为一个老师最大的幸福,谢谢你。”讲座开场前,郦波走到少年身边,为他送上一本亲笔题字的《五百年来王阳明》,说完这段话,他走上台,拱手作揖,开讲《诗词与人生》,连说两次“万分激动”。这场讲座之后已是晚上十点多了,顾不上休息的郦波与扬子晚报/紫牛新闻的记者进行了一场对话。
那么,怎样介绍郦波比较贴切?
回到南师大这场讲座,开场前,学校党委常委、副校长李久生跟台下学生介绍郦波时用的是“我校文学院博士生导师郦波老师”、“全民阅读形象大使”、“《百家讲坛》栏目特约主讲人”。郦波确实成名于央视《百家讲坛》,因此而被大众熟知,当时有媒体称他是“从大学讲台跃入电视讲坛的一匹‘黑马’”,粉丝评价他,“终于尝到南京鸭血粉丝汤的原味了,北京人会侃,南京人也会侃。” 郦波的社会影响力远不止如此。他已经连续多年成为学校招生宣传代言人,在招生宣传海报上,他和著名雕塑家吴为山、奥运会女排冠军惠若琪一起,吸引学子报考南京师范大学,跟他们成为校友。
受访者供图
如今,贴在郦波身上的标签,不乏“文化学者”、“学术明星”、“诗词男神”,媒体喜欢称呼他为“网红”教授、“网红”学者,郦波说,这些头顶的“冠子”,都是别人强加给他的,“我自己只认可‘老师’,如果是名师,那就最好。”这个网络时代的特性,他拎得清,“如果太过计较的话,会挤压一个人的精神空间,虽然我不喜欢‘网红’这样的称呼,但当别人说的时候,你反复计较这些,我没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也没有这样的内心空间,在我的内心里头没有留给‘网红’任何一点空间。”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爱恨。喜欢他的人,被他的渊博学识打动,认为他温文尔雅,幽默风趣,具有天然的吸引力,还有人吃他的颜,将他作为自己的择偶标准;不喜欢他的人,也有不少理由,调侃他近年来综艺出场率太高了,频频“走穴”,是不是要进娱乐圈;甚至看不惯他人到中年还写“诗”,油腻。
这其中,最尖锐的批评声莫过于:作为一个大学教授,跑这么多“通告”,怎么保证自己的教学水平?
这个问题,郦波自己也考虑过,后来他在研究阳明心学时想明白了,“这也是我的心得体会,知行合一,你要给别人一碗水,你就要有一桶水,其实做每一个项目都是我学习的过程,只要和我的终极追求是吻合的。”
郦波解释,自己的治学“五文”,从文字到文学,到文史,到文化,再到文明,它由线到面,当自己的治学风格形成,就像一棵大树一样,多一个项目出来, 就像生长出一个新的枝丫。“比如说,我去做服饰文化,我还兼任江宁制造博物馆馆长,那就是在我这棵大树上生出的一个新的枝丫,这个枝丫是长在我的治学体系上的,支撑它的还是我对文字的研究,对传统文化的研究,它会反哺我。当一棵大树枝繁叶茂的时候,才叫参天大树。如果一棵大树只是一个主干,连枝丫都没有,连叶子也没有,那它就是一棵即将枯死的老树,对不对?”
其实在走上电视讲台之前,郦波也崇尚“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像老先生那样做传统学术,板凳要坐十年冷。然而时代在变。在今天这个时代,他更倾心去做“大众教育”,向大众“传道授业解惑”,这也是他做电视教育的初衷,不少人也肯定了他对普及大众对传统文化的认识“有功劳”。
所以,谈及争议和质疑,郦波又补充了一句,“我还奉行曾国藩的一句名言,不争执,不撕扯,不纠缠。别人说是别人说, 我认定自己的路,埋头去做就好。埋头去做,必有收获。”
以上这些,我更倾向于将它们归于郦波的A面,这个面是面对“台下”的,这些从电视节目、媒体、甚至搜索引擎中或能了解一二。
他,有没有B面?
这次面对面采访,我们约定在南师大讲座结束之后,讲座于当天傍晚6点半开始,郦波侃侃而谈3个多小时,未喝一口水,讲座之后,还有一众签名合影,这些结束已到夜里10点多,彼时他已略显疲态,喝过两口水,开始我们的访谈。这次,他背对“台下”,后面是一排排空空的座椅。
他谈写诗,全程欢脱。他说这是他放松的最好方式,他在新浪微博写了十年诗,也是唯一一个十年如一日坚持每天一条原创,我注意到,这些诗出现在每天傍晚5点20分左右,我向郦波求证“是不是机器定时发的?”
“不是的。”郦波说,这些诗大多数是在出差的路上写的,“路上清空自我,特别有灵感。我有一次坐了7个小时的高铁,一口气写了40首诗,你知道吗?灵感简直是如泉水喷涌一样。奇怪了,我只要一坐航班一坐高铁,有时候扫一眼,写诗的感觉就来了。”
有次,在义乌站,那天特别热,列车员呼喊人们上车,他看到一个女孩子,躲在一个阴凉地里,脑门上贴了一个清凉贴,很沮丧,郦波突然感触万分,想下车跟她打声招呼,一下子感觉就来了。“所以,你只要有发现,那种感觉,其实很快乐,我跟你讲,辛弃疾那种清空的快乐,我真是体会到了,我就靠它救赎。当然,晚上我还打坐,今天再累,晚上回去临睡前我一定要静坐冥想,这一点非常关键。”
受访者供图
“我爱人、我儿子都反复提醒我,要尊重他们的隐私权,不要在外面乱说。”谈及妻儿这个话题,郦波很“小心”,不过,在谈话间能感受到他的学生曾形容的“谈及妻儿那种幸福又别扭的劲儿”。
郦波说,对儿子,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父亲,唯一称职的地方就是帮他养成了阅读的习惯,他可以深入地去做一件事情,“他会特别热爱一样东西,我跟他说这一点特别好,学一样东西有三个境界,揣摩、琢磨、着魔,不疯魔不成活。这一点上,他颇有乃父之风,有点我的风格,这是我最欣慰的地方。”
雨,还未停,采访在约定时间内愉快结束,郦波还要赶第二天一早的飞机,临走时他笑着说,感觉会做出一个“八卦专辑”。
嗯,他的B面,有点可爱。
受访者供图
快问快答
W=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王赟
L=郦波
W:您如何定义好老师?
L:我个人认为教育最大的原则,就是米开朗基罗说的那句话。米开朗基罗当年完成大卫雕塑之后,震惊了世界,记者采访时问他,你是怎么产生这么伟大的创意的?米开朗基罗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不是我创造了大卫,是那个石头里面本来就有一个大卫,我只不过把它释放了出来。每个孩子的身体里,都有一个无限可能、无限价值的自我。做老师的就是帮助他去认识这一点,帮助他去释放自我,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要重塑自我,超越自我。
W:您认为自己是一个好老师吗?
L:努力。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哈哈。
W:网络对您的描述,儒雅才子,风度翩翩,很“仙”,您有什么“凡人”的爱好吗?
L:我爱人说我可“烦人”了(笑)。
W:这么会写诗,您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人吗?
L:我这个人特别规律。每天早晨4点多钟起床,先泡茶,做几组倒立,练练武术,然后想想一天要做的事情。反正,我是一个特别没趣的人,现实生活中特别规律。
受访者供图
W:会不会为了上节目保持镜头感,刻意维持身材?
L:体重这个倒是没有变过,我最轻的时候120斤,最重的时候130斤,现在126斤。我可能吃了,我和苏东坡一样,擅长吃不擅长做。在我儿子上小学的时候,暑假我俩在家,小学一年级都是他烧饭给我吃,不是我烧给他吃,我觉得这一点特别好,所以他动手能力很强。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王赟
摄影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戎毅晔
视频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戴哲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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