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文化地理 | 王振羽:丹阳太守李仲都
来源:紫牛新闻
2020-04-15 14:43:59

叙述回顾南京历史,多会提到冶城、越城、金陵邑,这些至今在南京若有若无存在的名称,会勾起人们对其背后三种巨大政治力量的较量征逐的丰富联想,这就是吴、越、楚,三方力量,在南京这一地域空间之内,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纭复杂,朝秦暮楚,上演了一幕幕活剧、惨剧、壮剧。虽然也有人说,冶城的吴并非是吴王夫差,而是东吴孙权。但叶兆言先生觉得,汤山直立人,还有其他考古发现,甚至北阴阳营遗址,都过于久远,他写《南京传》,就从孙权起笔,也就是六朝的开端,东吴。

但问题来了,孙权父兄奠基江东,开都南京,而当时的南京,究竟是什么状况?是吴越之后、楚国败亡的一片萧索荒芜?是祖龙自此路过认为隐隐有王气所钟的不大放心之后的再加焚毁一张白纸?有人提出,秣陵并非贬义,更有人说,秣陵之称,与史无据,莫名其妙。但暴秦短命,两汉绵长,不说前汉,到了后汉,对南京地域有无进行有效管辖?南京是否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开发发展休养生息?答案是肯定的,这个时候的一个人物,就是跻身光武帝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中水侯李忠,他担任过丹阳太守,而丹阳郡治所在宣城,管辖范围就有南京。且说李忠。

李忠生年不详,字仲都,东莱黄县人。李忠的父亲担任过西汉王朝的高密都尉,就是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家莫言的故乡。汉平帝元始年间,因父荫,李忠被任命为郎官,这个时候的李忠,能够出任职务,服务社会,也拿薪水,吃俸禄,至少要十几岁吧?刘向出任郎官,大概也是十二岁呢。当时郎官署之中有官员数十人,在同僚之中李忠以喜爱礼仪、品行端正著称。少年郎官,玉树临风,行为得体,待人方正,很有发展潜力啊。但从平帝到哀帝,政局日益糜烂,王莽经过精心运筹,终于篡汉自立,李忠在这个时候,大概也只能随波逐流而已。

新莽政权时期,李忠担任了新博属长,新博就是西汉的信都郡,属长这个官衔,相当于汉朝的都尉。李忠在此,忠于职守,严谨勤勉,郡中之人都尊敬信任他,政声据说不错。

23年,也就是新莽地皇四年九月,昆阳之战后,王莽政权败亡,绿林军拥立刘玄为帝,改元更始。此年,也是刘向之子刘歆被杀之年。刘玄登基之后,派遣使者巡行郡国。新博也恢复了信都郡的名称,李忠再次被更始政权任命为信都郡都尉。刘玄称帝,天下纷乱,河北各州郡大都持观望态度,未曾归附更始政权,更始帝刘玄遣光武刘秀行大司马事北渡黄河,镇慰河北州郡。刘秀得此机会,心花怒放,他到河北后不久,王郎在邯郸称帝,河北多从之。王郎还悬赏:“天下有得刘秀首级献于朕者,赏邑10万户。”一时间,刘秀的处境颇为艰难,被迫南逃。

李忠慧眼识才,他认为当时的天下豪杰只有刘秀能成大事。李忠与信都太守任光、信都令万脩、功曹阮况、五官掾郭唐等同心协力固守信都,等待刘秀。24年,即更始二年春,刘秀从蓟县一路南逃,狼狈不堪,彷徨无措,听说只有信都不服从王郎,也就不管不顾,奔赴信都。任光、李忠等听说刘秀到了,大喜过望,马上打开城门,任光、李忠、万脩率领官属欢迎晋谒,官吏民众都高呼万岁,令刘秀惊喜莫名。

刘秀入驻信都之后,任命李忠为右大将军,封武固侯。当时刘秀还解下自己所佩带的绶带替李忠带上,以示恩宠。随后刘秀任命宗广领信都太守职务,留守信都,亲自率领任光、李忠等诸将征讨周边不服从的属县。到达苦胫县之时,刘秀会合各路将领,问他们都在征战中抢夺到了哪些财物。一问之下方才发现,诸将之中只有李忠没有纵兵掠夺。刘秀很是感慨,他说:“我想特别赏赐李忠,你们不会有什么不满吧?”他就以自己所乘的大骊马及绣被衣物赐给李忠,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很高的褒奖。

刘秀整顿兵马之后开始讨伐王郎,李忠也随刘秀部队一路打到巨鹿。巨鹿是邯郸的门户,巨鹿一破,邯郸不保。王郎派大将王饶坚守巨鹿,负隅顽抗。汉军遇挫,一时间难以攻下。此时,王郎另外派遣将领率军进攻信都,以抄袭刘秀的后路。

王郎的部队抵达信都,信都豪强马宠等人打开城门将其放入城中,他们又把太守宗广及李忠的母亲、妻子劫持起来,再令李忠的亲属去招降李忠。当时马宠的弟弟跟从李忠为校尉,李忠即时召见,斥责马宠等背恩反城,忘恩负义,立即斩杀,以儆效尤。诸将都惊恐地说:“你母亲和妻子还在人家手中,杀了他的弟弟,不是过分了吗!”言下之意,难道不怕报复,伤及自己母亲、妻儿?李忠说:“如果放纵贼人不杀,便是我对主公有了二心。”

刘秀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对李忠的行为,很是赞赏,铭感于心。他对李忠说:“当前我们的军队已经作好了部署,将军可以放心地回信都去救你的老母妻子,你可以自行悬赏招募信都城中的吏民,有能救你家属的人,赏赐千万钱,到我这里来领取赏金就行。”李忠说:“蒙明公大恩,我只想到为主公效命,实在不敢顾及自己家属。”

刘秀见李忠不肯回去救援家人,就派遣任光率兵回救信都,可是任光的士兵在路上或逃散或投降王郎,任光无功而还,令人沮丧。恰逢更始帝刘玄派遣其他将领攻破信都,李忠家属才得以保全。刘秀因而使李忠返回信都,行太守事。李忠回到信都之后,就把郡中那些归附王郎的豪强大姓,诛杀了数百人。等到任光回到信都郡,李忠就恢复原职,继续担任信都都尉。

26年(建武二年)春,刘秀称帝后第二次大封功臣,李忠被更封为中水侯,食邑三千户。同年,征拜为五官中郎将。中水侯,大家知道,刘邦曾经册封因为诛杀项羽而有功的吕马童为中水侯,也不知道,李忠对此在内心深处有无嘀咕?我如此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怎能与吕马童比肩呢?但也许李忠境界很高,根本就不计较,也未可知。28年(建武4年)7月,刘秀派遣虎牙大将军盖延、平狄将军庞萌率军平定在东海郡割据的董宪。29年(建武5年)3月,庞萌反汉,归顺董宪。刘秀闻讯大怒,亲征讨伐庞萌、董宪。李忠也随刘秀出征,参加了平定庞萌、董宪的战役。

30年(建武六年),李忠迁任丹阳郡太守,郡治宛陵,即今安徽宣城。此时国内,初步安定,自南方海边到临近长江、淮河的广袤区域,多人拥兵割据,时局并不安稳。李忠到了丹阳郡,对郡内拥兵自立者大力招安,用怀柔的办法安抚顺从亲附之人,对那些拒不降服的人则毫不手软全部诛杀,旬月之间便使全郡平定。

丹阳郡地处长江以南,郡内有许多越族土著。李忠因为越族民众的风俗不喜爱学习,男婚女嫁的礼节、仪式要比中原地区落后,于是替他们兴办学校,练习礼节,熟悉法度。李忠还规定,每年春秋两季举行乡饮酒礼,选用明经的士子,使郡中人们向往、羡慕他们,大力提高读书人的地位。李忠还制定政策招怀流民,三年间,流民定居丹阳郡从事农业劳动的有五万多人口。随着在籍人口的增加,开垦的田土也不断增多。38年(建武十四年),中央政府对各州郡考核政绩,丹阳郡被评定为全国第一,李忠因此而被调任为豫章郡太守,治所在南昌。李忠南征北战,后来又转行从事政务管理,事必躬亲,操劳成疾,因病而免去官职,刘秀征召他回京都休养。43年(建武十九年),李忠病亡。

永平年间,汉明帝追忆当年随其父皇奠定东汉江山的功臣宿将,命绘二十八位功臣的画像于洛阳南宫的云台,李忠名列第二十五位。李忠不仅在《东观汉记》里有记述,在《后汉书》中也有传。此后的《太平御览》《资治通鉴》,也均有关于其事迹的记载。《东汉十二帝通俗演义》《东汉演义》等通俗小说及评书、评话等民间曲艺之中,李忠手使一把长枪,是二十八星宿之中的星日马。但演义附会,说他原为宛城县令,刘秀在白水村起兵,李忠就开始追随刘秀,多与事实不符。李忠死后,其子李威嗣爵,李威死后,其子李纯嗣爵,66年(永平九年),因为李纯的母亲杀了李纯的叔叔,国除。113年(永初七年),邓太后复封李纯为琴亭侯。李纯卒,其子李广嗣爵。

明代谈迁的《枣林杂俎》中曾说:“景丹、傅俊、李忠,或收战胜之烈,或参帏幄之谋。为功不同,而其策立于当时者,要皆从王事于有终者也。"总之,李忠是东汉开国名将,云台二十八将第二十五位,他担任丹阳太守八年,治绩天下第一,是在南京发展史上不可遗忘的人物。

说过中水侯李忠,还有两个李忠,作为闲话,也不妨说一下。一是唐高宗之子李忠,还有就是《水浒传》中的虚构人物李忠。

唐高宗之子的这位李忠,在中水侯去世后600年出生,他字正本,是唐高宗李治的庶长子,母为宫人刘氏。这样的出身,既尊贵显赫,因为生在帝王之家,李世民得了孙子,自然高兴;又尴尬,其母亲身份卑微,而在高宗的八个儿子中,他一再谨小慎微,还是难以幸免。他初封陈王,拜雍州牧,后来过继给王皇后,寻求庇护。永徽三年(652年),册立为皇太子。显庆元年(656年),失去太子之位,降封为梁王,授梁州都督,迁房州刺史。显庆五年(660年),坐罪废为庶民,迁居黔州,囚禁于李承乾故宅。麟德元年(664年),中书令许敬宗陷害李忠联合宰相上官仪、宦官王伏胜谋反,坐罪赐死,时年二十二岁。神龙元年(705年),李弘觉得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实在冤枉,提出为其昭雪,被追封燕王,追赠太尉、扬州大都督,陪葬于乾陵。据说,李忠常常惊恐,不能自安,有时甚至偷穿妇人衣服,以防备刺客。他经常做怪梦噩梦,常常为自己占卜。《旧唐书》中如是说道:“高宗八子,二王早世,为武后所毙者四人,章怀以母子之爱,颖悟之贤,犹不免于虎口。况燕、泽、素节异腹之胤乎!覆载胡心,产兹鸩毒,悲夫!”章怀太子李贤,才华出众,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他的母亲武则天实在是太厉害了,但其整理《后汉书》泽被后人,自不待言。

另一李忠,是《水浒传》中的人物,纯属虚构,绰号打虎将,濠州定远人氏,原是江湖卖艺人。他曾经是是桃花山大寨主,后联合二龙山、白虎山一同攻打青州,并一同加入水泊梁山。梁山大聚义时,成为一百零八将之一,他排第八十六位,上应地僻星,职司为步军将校。征方腊时战死于昱岭关,追封义节郎。这一李忠,在《水浒传》中属于三流角色,因为小时候看《水浒传》,有一细节,鲁智深向其借钱救助落难之人,他磨磨唧唧,吝啬小气,很为鲁智深所鄙夷不屑。但李忠后来,居然主政桃花山,联合二龙山、白虎山,汇流到梁山,也算是一个方面人物呢。

三个李忠,自汉代到唐代,再到施耐庵虚构文本中的人物,原本风马牛不相及,但章怀太子注解评点《后汉书》,看到中水侯李仲都,会想起自己的这位苦命的哥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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