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翔宇

界画，中国画的一种。但界画起初是名词？动词？聚讼不已。俞乐琦博士就此查寻资料，认真比对，细说源流，精心研究，撰就《界画与元代中国》，刊布流传。

界画起源，晋代已有记载。纸绢界画，如今已无法看到。陶宗仪《辍耕录》载“画家十三科”有“界画楼台”条，指以宫室、楼台、屋宇等建筑物为题材的绘画，也称“宫室”或“屋木”，也有人称界尺画、建筑画。与其他类型的中国画有所不同，界画所表现对象主要是建筑，多需要用界尺引笔以使所画之线横平竖直，这大概也是界画之所以如此命名的原因所在。敦煌壁画和唐代墓葬壁画中的李唐懿德太子李重润墓道西壁的《阙楼图》，即是一幅大型界画。隋唐界画已成专艺，展子虔、董伯仁、李思训等人皆有所成。五代卫贤最为擅长界画，其《高士图》画法浑厚严密，楼阁造型严谨结构精密，堪称界画的上乘之作。俞乐琦细说界画概念，辨析界画作为动词的过程，建筑画与界画的异同，界画与界尺的区别，风格化的界画形成，包括工匠技艺与文人理念的融合发展，细致翔备，有条有理。俞乐琦还以赵孟頫教导其子赵雍时所言为例：“诸画或可杜撰瞒人，至界画未有不用工合法度者。”《宣和画谱》亦有如此表述：“画者取此而备之形容，岂徒为是台榭户牖之壮观者哉，虽一点一笔，必求诸绳矩，比他画为难工，故自晋宋迄于梁隋，未闻其工者。”界画与其他画种相比，这一明显特点，即要求准确、细致和工整，“尺寸层叠皆以准绳为则，殆犹修内司法式，分秒不得逾越。”界画难工，却往往不为文人所重。历来崇扬文人画者，鄙视界画楼台一科，顾恺之曾说：“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明代徐沁评说界画地位衰微缘由：有明以此擅场者益少，近人喜尚元笔，目界画者鄙为匠气，此派日就澌灭矣。但《芥子园画传》却说：“画中之有楼阁，犹字中之有九成宫、麻姑坛之精楷也。夫界画犹禅门之戒律也，界画洵画家之玉律，学者之入门。”界画形象、科学地记录古代建筑及桥梁、舟车等，较多地保留当时的生活原貌，其意义已突破审美范畴，如众人熟知的《清明上河图》。

赵宋蒙元，界画臻于高峰。赵宋郭忠恕被称为对界画做出杰出贡献的一代画家，他的《唐明皇避暑宫图》《雪霁江行图》工而不板，繁而不乱，清俊秀逸。《圣朝名画评》称郭忠恕的画为神品，谓其“为屋木楼观，一时之绝也。上折下算，一斜百随，咸取砖木诸匠本法， 略不相背。其气势高爽，户牖深秘， 尽合唐格，尤有所观”。蒙元画家王振鹏也颇负盛名，《道园学古录》评价他“妙在界画，运笔和墨，毫分缕析，左右高下，俯仰曲折，方圆平直，曲尽其体，而神气飞动，不为法拘。尝为《大明宫图》以献，世称为绝。”王振鹏的《大明宫图》《阿房宫图》以及何澄的《姑苏台图》《昆明池图》等对细节描绘的迷恋，对“尽精微”刻画技巧的极致追求，让后人望尘莫及。

俞乐琦聚焦元代民间画家大师夏永，称之为是将界画技法推向极致的关键人物。夏永师承王振鹏画风，以小巧精致、技巧精湛著称，其工整精密的用线风格被誉为“细若蚊睫，侔于鬼工”，其代表作《岳阳楼图》描绘坐落于洞庭湖烟波浩渺的湖面与远山之间的岳阳楼，近景为山石与茂盛的古木。夏永借助界尺以细若发丝的墨线绘制建筑的每一个细节，无论是飞檐、梁柱，还是斗拱、围栏，都表现得完美无瑕，展现了鬼斧神工的绘画技艺。画面右上方，夏永以微缩小楷工整抄录《岳阳楼记》全文，不仅完善画面的视觉平衡，也为画作增添了文学的底蕴。

余乐琦的《界画与元代中国》在“导论”之后分三个章节详细介绍元代中国的界画传统。《界画与建筑》起始于一个困境：

民间职业画师夏永在相同构图的两件画作中留下了指向不同绘画主题的矛盾线索，即骑鹤仙人图像与《黄楼赋》文本。该章节对夏永画作中的程式化构图、预制模件图案、标准化构件进行了深入调查，进而阐释为何元代界画能够如此轻易地诱使观者相信它们准确再现了实存建筑。《界画与画师》着眼于夏永以外的元代界画家，详细查考了都城中的业余文人画家、宫廷画师，以及活跃于地方的职业画工、匿名画匠。特别关注王振鹏及其后继者如李容瑾、卫九鼎和朱玉等，充分利用个体的零碎资料来更好地统合元代的界画创作群体。

除此之外，作者尤为关注北宋李郭派山水传统对元中期宫廷内界画创作的影响，还有元季文人画风对江南职业界画家所产生的作用。《界画与政治》论述自蒙元灭宋、统一中国之后，界画成为深受蒙元宫廷青睐的独特画种。在此过程中，来自南宋故地的画家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重点考察这些画家在元廷的政治生涯，并具体分析界画如何助力其仕途升迁。作者探讨了蒙元宫廷赞助与审美趣味如何帮助塑造14世纪早期界画的主流理解方式，其中尤以元仁宗与鲁国大长公主祥哥刺吉为典型代表。

宋元以后，文人画日渐兴盛，界画逐渐被视为工匠所为，地位日益低下，元代汤垕“世俗论画，必曰画有十三科，山水打头，界画打底”。明清两朝擅长界画者寥寥无几，袁江、袁耀将日益衰落的界画重新振兴，堪称界画领域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一代宗师。二袁初学仇英，又继承宋代画院风格，楼阁师宗郭忠恕，将工致异常的青绿山水和精密的界画巧妙结合，创造出独具一格的山水楼阁界画。

龙舟叠鼓出江城，送得君王远玉京。

惆怅金明池上水，至今鸣咽未能平。

不过区区近百年历史的蒙元一代，有杂剧，有小令，有元四家，还有界画的笔墨楼阁。

校对 陶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