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第一次在超市里看到有包装精美的枣子卖，还觉得挺新鲜。心想，连枣子都可以登堂入室，商人们真是太会赚钱了。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对我家乡人来说，枣子是太稀松平常不过的玩意儿了。华北大平原上，除了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就是一望无际的枣树林。村与村之间，户与户之间，路上，道边，有单打独斗的，有成群结伙的，都是快乐的枣树。春天一到，空气里弥漫着无穷无尽的枣花的清香，放蜂人驱赶着他亲爱的蜜蜂们，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嗡嗡嗡”“嗡嗡嗡”，懒洋洋的阳光铺满大地——据说枣花蜜是很好吃的蜜。

枣子有很多种。最普通的就是大枣，比较好吃的是小枣和苓枣，还有一种个头巨大的，顶得上两个大枣，形似馒头，我们称之为“馒头枣”。所谓小枣，其实就是金丝小枣，在枣子里面最甜，晒好之后，掰开，依稀可以看到缕缕丝线。金丝小枣数沧州的最好吃。我们那里虽然不属于沧州，但离沧州也不过百八十里地，水土结构相似，所产小枣都当作沧州金丝小枣出售。苓枣是滚圆形状，也很甜，挂在树上十分养眼，但是皮薄，碰一下就皮开肉绽，触目惊心。“馒头枣”最难吃，未成熟时，咬上一口如同糠了的萝卜，但是凭着唬人的外貌，也有人种植。既然小枣最好吃，为什么不全部种成小枣？这个问题需要去问哲人。滚滚人流中，人才各异，拔尖的人物比例一定最小，最多的还是芸芸常人。

枣子的生长期贯穿春夏秋三季，尤其是在漫漫苦夏，枣子跟你的邻居一样，低头不见抬头见。枣树上也是一个小世界，浓密的树叶下面，有各式各样的虫子，有螳螂，有知了，有小鸟。有的是临时歇脚，有的则是以此为家，风餐露宿，昼伏夜出。一个夏天，就是这些虫子的一生。有一种虫子，俗称“八角”，非常鲜艳漂亮，身上长满了细嫩的刺，它平时总是老老实实地趴在树叶上，一动不动，有人去摘枣，不小心就会被它扒上一下，“八角”的刺上有毒，沾上就肿，要好几天才能消下去。枣树为这些虫子们营建一个家，所以，枣子们一点都不寂寞。

枣子不怕风雨雷电，生命力极强，但它却非常怕雾。在成长的过程中，万一碰上大雾天气，这一年就算完蛋。枣子看上去浑圆饱满，但被雾水沾湿，就会变得干瘪，皱纹累累。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样的物理原因，人们不了解。老天爷既然给了你生命，就要再给你磨难。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纪晓岚老家在献县，离我们那里很近。他说，每逢雾刚起时，人们于上风处堆起柴草焚烧，烟浓雾散；或者排列鸟枪对雾迎击，这样雾就消散得更快。

枣子成熟以后，变得很皮实，即使是苓枣，也由娇嫩女孩变成了泼辣徐娘。收获的时候，只需拿一根坚硬的杆子“啪啪”打那树枝就可以了，绿绿的枣叶纷纷落下，红红的枣子滚得满地都是。小孩子们来回跑着拣枣，挑最红最脆的放进嘴里。有了这些枣子，就不愁挨饿。农村有句话，叫做“七枣定心”，人一饿了，就会心慌，吃上七个枣子，饥饿得到缓解，心自然不慌了。

秋高气爽，天远地阔，家家户户房顶上都晒着一席一席的枣子。站在高处一望，一块红接着一块红，简直是诗意无限。当然，这是对外人而言。身陷其中，打枣、卖枣，皆是苦活，哪里还有诗意？

要不怎么说风景在远方呢！

作者：王国华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