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人留胡子的多。大概是个男人，多多少少，都得留一点。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堂也多。髭，须，髯，鬓，啥的。以胡子著称的名人也多。比如关羽关云长，人称美髯公，捋着胡子读春秋，捋着胡子做手术，捋着胡子斩华雄，捋着胡子捉放曹，人家这胡子，真没白留。比如苏东坡，一部大胡子飘飘洒洒，跟着老苏，黄州惠州儋州，喝酒写诗吃肉，以至于后人提起他，都不说名字，尊之为髯苏。比如鲁迅的胡子，按古时候的说法，叫髭，又黑又硬，且浓且密，像把鞋刷子，逮谁刷谁，相当不好惹。于右任也养了一部好胡子，人称于大胡子，他也比较爱惜自己这把大胡子，保养有道，鄙胡自珍。有一次朋友问于老，说你晚上睡觉，是把胡子放被子里面，还是放被子外面？把老头问懵圈了，结果晚上睡觉，一会儿把胡子放被子里，一会儿拿出来，怎么都不合适，折腾一宿没睡好。

后来留胡子的就难得一见了。打我记事起，除了看电影看电视，几乎就没见过留胡子的人。吃饱穿暖都不容易，谁家爸爸不是一脑门官司，哪还有闲工夫伺候那玩意儿去。

图 | 视觉中国

话说回来，不留胡子你就得刮，三天不刮就乱了套了——分不清谁是谁爸爸了。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老王用的那种老式剃须刀，上海货，飞鹰牌，构造精美，刀把和刀架可以拧开，刀架分两层，把刀片放在两层刀架之间，拧紧刀把，严丝合缝。刀片是单买的，也是飞鹰牌，一小盒，没多少片，薄如蝉翼，两面皆刃，幽幽闪着蓝光。该套剃须刀似乎价格不菲，否则的话，老王不会如此爱惜，好像是他的第三个儿子。不过这个儿子不太孝顺，经常弄老王一脸血，刮完脸老王面色铁青，对着镜子给下巴贴橡皮膏。现在想老王好在不喝酒，不然的话，橡皮膏全贴镜子上了。

到了我该刮胡子的年龄，就没这个烦恼了，直接就用上了吉列。我给老王也买了，很好用，也便宜，买几个刀片就赠一个刀架。关键是安全，再也不用担心刮回脸弄一脸橡皮膏了。没想到老王还不满意，抱怨刀片不经用，没用几次呢就不锋利了。“还得是老牌子，飞鹰，多锋利，一不留神就是一个小口子。”老王摇头晃脑，感叹不已。把我气得，“您可拉倒吧，飞鹰好，咋找不着了？刮回胡子跟自杀未遂似的您都忘了是吧？”

没几天正好朋友送我一个电动剃须刀，我顺手给老王了。这回好了，老王时刻攥手里，有事没事就放下巴上转，“嗡嗡嗡”，没个停，转得我妈举着苍蝇拍到处看，以为家里进苍蝇了。别人家老头，手里玩的是保定的铁球，楠木的串，紫砂的壶。我们家老王，手里玩的是飞利浦电动剃须刀，把手都玩出包浆了。别人家老头，讲究的是不喝隔夜的茶，不吃隔夜的饭。我们家老王，是绝对不允许出现隔夜的胡子。

我手里这把剃须刀，刀片锈迹斑斑，缝隙里还残留些许没清干净的胡茬，压在洗澡篮子底好久没用了。上一次用，应该是老王去世前那年的春节，带老王来洗澡，老王用的。王奋斗

校对 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