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亡政息
宦官问题,历来是政权的毒瘤。各朝各代,将这个问题处理得好的并不多见。朱元璋登基之初,鉴前代宦官之失,制作了一尊三尺多高的铁牌,上面铸了“内臣不得干预政事,违者斩”11个大字,放在大内门口。洪武元年(1368),也就是朱元璋登基的第一年,他就对身边的侍臣说:
吾见史传所书,汉唐末世,皆为宦官败蠹,不可拯救,未尝不为之惋叹。此辈在人主之侧,日见亲信,小心勤劳,如吕强、张承业之徒,岂得无之?但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圣人之深戒。其在宫禁,止可得之供洒扫、给使令、传命令而已,岂宜预政典兵?汉唐之祸,虽曰宦官之罪,亦人君宠爱之使然。向使宦官不得典兵预政,虽欲为乱,其可得乎?
从这段谈话来看,朱元璋对宦官干政的问题,保持了相当的警惕。
朱元璋看到了问题的关键,要想控制宦官的私欲膨胀,首先是戒奢。洪武四年(1371),中书省臣奏议:宦官的月俸,定为三石米。此前宦官的月俸米只有一石。与外廷官员相比,显得太低,中书省才有这个建议。朱元璋听到建议后说:“内使辈,食衣在大内,自有定额,彼得俸,将焉用之?月支廪米一石足矣。卿等不宜开此端也。”朱元璋如此说,一来,不肯让宦官提高待遇;二来,他也提防内官与外臣相勾结。
对宦官的治理,朱元璋是防患于未然。他执政时期,没有宦官干政的记录。宦官的确只是洒扫庭除,传旨打杂的奴才。洪武十年(1377),有一名太监指出公文中明显的错讹,朱元璋明知太监说得对,仍然立刻下旨将这名太监逐出皇宫,遣回原籍,原因是这名太监“干政”了。
但人亡政息,在他死后,特别是燕王朱棣登基之后,宦官的地位迅速提升。朱棣继承了父亲的性格,猜忌而残暴。但他为何一改朱元璋政令,对宦官开始偏爱呢?这里面有两个原因:第一,他在北京燕邸时,曾向南京建文帝身边的宦官们行贿,刺探建文帝以及身边大臣的言论行踪。他的靖难成功,与宦官们提供的准确情报分不开。因此,对这些宦官,他有一种政治上的认同感。第二,由于他是篡位的皇帝,因此对外廷大臣特别是掌握军权的将军们不信任,于是委派宦官代表他到各地监军。各地总兵的一言一行,都通过监军向他密报。
宦官干政
历朝历代宦官的数量,都没有超过明代。据正德十六年(1521)工部呈上的一道奏折记载:“内侍巾、帽、靴、鞋,合用棕丝纱线皮帐等料,成化年间二十余万,弘治年间三十余万,正德八九年增至四十六万,今至七十二万。”从这个用银数字看,明朝宦官的数量,一直是上升的趋势。
朱元璋开国之后,由于对宦官的警惕,其所用数目,比宋朝更有减少。洪武二年(1369),内宦多种职掌总额只有60人,几乎恢复到汉代的水准。但自永乐一朝开始,宦官数额就开始大幅增加,经成化、弘治、正德三个朝代的急剧膨胀,宦官的总数已经过万。正德之后,直到明朝灭亡,宦官的数目一直维持在这个水平之上。
与庞大的宦官数目相对应的,是宦官机构的不断增设与扩充。正德年间,内廷中宦官机构已有了24个监局。这些监局中提供的有品级的职位不下千种。各监局负责人称为掌印,挂五品衔。总管24个监局的,称为司礼监。司礼监的负责人即掌印太监,属大内总管。与外廷之内阁对举,被人们称为内相。明人笔记中,常有“宫府之间”这句话,宫,指的就是司礼监。府,即政府的意思,指的是内阁。司礼监与内阁,是替皇帝办事的两个最重要的衙门。
考诸明朝历代,宦官干政为祸,当从成化年间开始。太监汪直深得孝宗信任,一些外廷官员想得到升迁的机会,往往走汪直的路子。只要汪直肯在孝宗面前美言,则此人官运立刻亨通。由此一来,那些想走终南捷径的人,莫不以结识汪直为荣,这样一来就抬高了汪直的身价,也给汪直的弄权创造了更大的空间。
有一次,汪直受皇上派遣,到北方巡边。那时,中国的主要军事力量,主要集中在蓟辽、大同、榆林等处,素称北方九边。担任巡边的人,都深受皇帝信任。巡边大臣在皇上面前的一句话,可以决定边镇命官的生死升谪。因此,被巡之地的官员从来不敢马虎。这次汪直巡边,鉴于他已经是皇上的宠宦,官员们更是唯唯诺诺,尽显小人相。那些督抚、总兵以及所在地的抚台、按台等各种官员,都出境迎接。官员晋见他,都行跪礼。公堂之外,官员们纷纷私下向汪直行贿,以博欢心。这些丧失人格的做法果然奏效,汪直回京之后,所有对他阿谀奉承的人全部升官。反之,那些不肯依附汪直的人,都被免官或遭贬谪。
东厂西厂
宦官干政,主要的原因还在于皇帝。只要后代皇帝按朱元璋设计的政治思路来处理国事,把宦官的作用加以限制,则宦官就算想参与政治,也无机可乘。问题在于从永乐皇帝朱棣开始,不但不警惕宦官,疏远宵小,反而把宦官倚为心腹,当作控制外廷大臣的一股重要力量。问题就出在这里。
众所周知,明代有一个特务机构,叫东厂。这个东厂是在永乐皇帝手上创立的,但究竟何时创立,史载不详,一说永乐七年(1409),一说永乐十八年(1420)。没有明确的记载,说明朱棣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东厂人员的组成清一色都是宦官,其执事者,称为“提督东厂”太监,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通常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也有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的。若将这两样大权集于一身,则此太监之威焰,直可熏灼朝野。前面提到的汪直,以及后来的刘瑾、魏忠贤等,都是这样身兼两职的臭名昭著的宦官。
东厂的职责是侦伺官民人等的隐私以及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所无法按正常途径解决的治安问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暗中监视大臣们的一举一动,使其言行永远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东厂与另一个特务组织(亦可称之为宪兵组织)锦衣卫,直接由皇上管辖。因此,大臣们对这两个机构既恨且怕,又无可奈何。在明代,因得罪宦官而被打入“诏狱”的大臣不胜枚举,最惨烈的,莫过于魏忠贤以“东林党人”的名义,迫杀左光斗、杨涟等数十名大臣。
汪直受宠的时候,不但提督东厂,还趁妖僧李子龙事件,向孝宗皇帝建议在东厂之外另设西厂。孝宗皇帝“锐意欲知外事”,很爽快地接受了这一建议。于是,汪直从锦衣卫官校中挑选了“善刺事者百余人”,另建了一个西厂,其职责是“广刺督责,大政小事、方言巷语,悉采以闻”。从职责来看,东厂与西厂并无大的区别,只是增加了一个新的情治机构,让宦官们享有更大的权力。
聚敛财物
宦官干政,带来的两大弊端是特务政治与小人政治。历来政治清明的标准,是看当朝主政者是君子多还是小人多。宦官中,也有一些深明大义的君子,但太少。大部分宦官因生理使然,加之长期的训练,都有着无法自拔的侍妾心态。这种人的显著特征,是心态的畸形。
宦官既然不能纵情色欲,对财货表现出的贪婪则倍于常人。明代的贪官中,聚敛财物数额特别巨大的,除了严嵩一人是外廷首辅,余下的如汪直、李广、刘瑾、魏忠贤等,都是权倾一时的大太监。
《鸿猷录》中,记录了刘瑾被抄没后的家产清单:
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五百万锭,银八百万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狮蛮带二束,金银汤鼎五百,蟒衣四百七十袭,牙牌二匮,穿宫牌五百,金牌三,衮衣四,八爪金龙盔甲三千,玉琴一,玉瑶印一颗。
这里记录的,仅仅是浮财,至于其不动产如田庄、豪宅之类,又不知道还有多少。
一个太监能积敛这么多的钱财,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深得皇帝信任,手中的权力太大。
熊召政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4.2
校对 王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