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瓣 | 奶奶
来源:紫牛新闻
2022-04-05 12:25:14

◇余慧

奶奶是81岁那年去世的,如果活到现在,也是百岁老人了。可如今,她只能在相框里了。

身着偏襟大褂、挽着发髻,清瘦的面容,一双大脚走起路来步步生风,这是我的奶奶。奶奶在世时,身体很硬朗,其实按奶奶的身体状况,多活一二十年,是没有问题的。奶奶是在父亲走后的第三年去世的。父亲去世时才49周岁,奶奶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父亲是奶奶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儿子,父亲是奶奶全部的依靠。父亲是个孝顺的儿子,奶奶的晚年过得很幸福。父亲英年早逝,对奶奶的打击很大。父亲的照片被安放在堂屋的条桌上,奶奶经常坐在堂屋里,怔怔地望着父亲的照片,照片中的父亲很年轻,也很帅,可他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父亲的照片坐北朝南,奶奶坐南朝北,就这样两两相望、阴阳两隔。奶奶常常一坐就是半天,奶奶常说,我活这么大年纪有什么意思哦。说着,就老泪纵横。

奶奶是个苦命的人。奶奶独自一人将父亲抚养长大。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家庭没有男的,一个孩子没有父亲,可想而知生活有多么的艰难。父亲只读到小学毕业,就开始出来干活养家。父亲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勤劳踏实,人又机敏,做过小队会计、村办企业的供销员、镇办企业的负责人,后来自己做生意。父亲十几岁就是村办企业的骨干了,厂里派他外出洽谈业务,从此父亲的足迹开始遍布全国各地。

父亲格外看重家庭,他对奶奶很孝顺,几乎是百依百顺。邻居们都说,奶奶是享了儿子的福了。父亲见多识广,在小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因此邻居们也很尊重奶奶。奶奶的晚年生活,过得很幸福。

我和妹妹都是奶奶带大的,跟奶奶有很深的感情。奶奶不识字,但是她会讲很多故事,什么薛仁贵东征、白素贞和许仙、苏三起解、聊斋里的狐仙……夏天的夜晚,热得睡不着,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奶奶摇着扇子,我听着听着,就入睡了。冬天的夜晚特别长,我和妹妹都躺在奶奶的被窝里,妹妹睡在奶奶那头,我睡在奶奶脚边,奶奶有一个金黄的纯铜的汤婆子,里面灌了开水,放在被窝里,暖乎乎的。有一次,我的腿靠着汤婆子时间太久了,被烫出一个泡来,过了好长时间才愈合,后来奶奶就做了一个布套裹在汤婆子外面。

后来我长大了,家人在奶奶的房间里另外支了一张小床,我就和奶奶分床睡了。房间里的电灯拉了一根线,绳子系在奶奶的床头,我如果夜里要起身,就喊奶奶开灯。这样过了很长时间,直到我上大学离开家。

然而,喊奶奶开灯的这个习惯,我好多年都忘不掉,经常夜里做噩梦,还会喊奶奶开灯。对我而言,奶奶,不仅是一个称呼,更是个温暖的存在,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奶奶高挑、清瘦,精神矍铄,身板硬朗。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看见她生过什么大病。我长大后,奶奶更多地照顾妹妹。妹妹从小顽皮、不听话,奶奶没少“护短”,为她挡了不少“皮肉之苦”。记得妹妹上幼儿园,我们家在南街的最南边,幼儿园在北街的最北边,南北约有3里路,每天都是奶奶送妹妹去上幼儿园。常常是妹妹在前面跑,奶奶在后面追,有一次奶奶一不留神摔倒了,摔得很重,邻居们都喊,楠儿奶奶跌得不轻哦,怕是爬不起来了。妹妹年幼无知,还在前面拼命地跑,奶奶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追。

就这样,我和妹妹在奶奶的呵护下长大。

奶奶的床边有一只大瓷罐子,里面有很多点心。每次放学回来,奶奶都会从里面摸出点心给我们。除夕那天,奶奶会事先准备好吃的茶食放在瓷罐子里,春节的早晨,我们还没起床,奶奶就拿出点心来给我们吃,说是过年第一天要甜嘴,这样一年都会甜的。记得我小时候最爱吃芝麻糖和麻饼,奶奶就总给我留着。其实我觉得奶奶更偏爱妹妹多一些,或许是因为妹妹年龄小,又活泼。而父亲是偏爱我一些的 ,因为我从小听话、懂事。

记忆中,奶奶有一口神秘的箱子,里面装着她的寿衣。我还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张罗着做寿衣了。街上有一个小脚的老太太,别人叫她三奶奶,是个手艺很好的裁缝。妈妈买了上好布料,把裁缝请到家里来做。衣服的面料有棉的,还有缎子的,棉的是贴身的,缎子的是罩衣,据说寿衣要有里三层外三层。三奶奶又矮又小,带着老花眼镜,一双小脚,走起路来不太便利,但是她的手很巧,针线活很漂亮。三奶奶不用缝纫机,所有的衣服都是手工一针一线缝起来,最起码要做一个星期才能完工。

寿衣做完后,奶奶便把它们收进了箱子里,之后每年夏天暴伏的时候,都会拿出来晒一晒。寿衣与死亡是联系在一起的,但做寿衣却是一件高兴的事情,老人们从不避讳。奶奶说,我将来走的时候,要穿着它们走。

后来,我上大学、工作、结婚,只有周末或者放假才回家,和奶奶在一起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奶奶在街边,或者是院子的门口,仿佛她一直在那里等着我们。

我结婚那年,奶奶第一次来到我的新家。奶奶说,回去要腌一坛子的雪里蕻,留着我生了孩子吃。奶奶还说,等你生了孩子,我来给你带孩子。那时,奶奶已经81岁了。而奶奶没有等到我生孩子,那年冬天,奶奶就去世了。

接到妈妈电话的时候,我还在上班。扔了电话,我飞奔到马路边,拦了过路的公共汽车,坐上车,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流。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说不出话了。当天晚上,奶奶就走了。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早逝,奶奶也不会走那么早,我一直这么认为。

校对 李海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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