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骐

一 很偶然地读到了《翟明诗二十七首》。翟明的诗，每首好像基本没超过二十行的。一般也就分三四个段落，总体感觉都较短。 我不喜欢写得太长的诗，诗应当把更多的空白留给读者去完成。像彼此有了好感的恋人，说话点到为止即可。那种似断非断似有若无里其实是有一种连绵感的，你可以在他精短的诗行里感受到人与文字如何在时间中流转。诗人留给我们的那些空白里，是让你（读者）把自己也放进去，可以天马行空地想一些自己的事。比如这首《日子》——“热带鱼/在水草中/划出忧伤的弧//诗集/在书橱里/失去体温//跑步机喘息着/心脏在原地/猛烈撞击”。 诗不怕短，短里面只要品得出思想的张力，诗人打造的那支箭就一准能射中你的靶心。当然，读一首诗，也无需要求太多的承载，就像早上起来去室外呼吸空气一样，或者像这首诗的题目，平素过日子一样，浅者得其浅，深者得其深。好诗是大自然里的一株树，一片叶子，有生命的质感，所以你才会喜欢它。

二 诗人不可能凌空蹈虚，他的感触他的发言一定是人人心中有的东西。所以，当他那些文字一行一行地写出来，别人才会为他喝彩，把他看作是创造犀利与深刻的英雄。 我们不妨来读读这首《沉默》——“在某些时间或地点/生命并不象征什么//仔细抚摸一棵树/就会明白/有些感情无法交流//土地不说什么/年年长出庄稼/生命旺盛的庄稼/有的被连根拔掉//石头没有眼睛/美好的事物/藏在坚硬的心里”，每一个句子都平白如话，拆开来读，你觉不出半点的波澜；但句子与句子之间是互动的，上下是有联系的；一旦联动起来，就像电流被打通一样，你于是看到了闪闪烁烁的火花。却原来，所谓“沉默”，是指那火山一直“藏在坚硬的心里”。 生活中有好多东西，你看到了，甚至也想到了，但你表达不出来，或无法表达得那么准确和清晰。而他，做了这件你也曾跃跃欲试想做，却不一定能做得完美的事。他存在的意义，也就不言而喻了。

三 高明的诗人能捕捉到情感之河里涌动的波峰浪谷，他甚至只消短短几句，推出三两个镜头，就能把你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给拨动。来看翟明的《回首》：“回首不见往事/不见麦田/麦田里，一只白鹭/优雅地伫立//回首不见伊人/不见夕阳/夕阳中，一位老妪/孤独地走过”。往事是发生在麦田里的，而且与优雅的白鹭有关。回首时往事已作云烟散，麦田亦非昨日之麦田，但偏偏优雅的白鹭还在。想想这该是怎样一种悲情？！紧接着，复沓式的“回首”曲再度奏响：夕阳里是往日款款而来的伊人，你甚至能听见裙裾窸窣的声响，但这些只是幻觉，只活在你的记忆里，眼前景是“一位老妪”在“夕阳中孤独走过”的身影。所有的美好都被岁月这双大手涂抹得面目全非。因此除了悲哀，唯一的出路便是忘却。诗人的另一首《断章》和这首《回首》，我以为构成了一对天造地设的姊妹篇。诗人如此唱道：“一种恨叫做爱/一种爱叫做放弃/一种最深的悲哀/是永远不能/在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叉开五指/风和阳光川流不息/悚然醒悟/每条河都叫忘川”。 诗要写情，而情里面最为深痛的莫过于断舍离式的悲情。诗人可谓深谙写情之真谛，但其结笔却见奇峰突起——“悚然醒悟/每条河都叫忘川”，分明融铸进了令人沉思的生活哲理。“风和阳光川流不息”，意味着被重新打回到现实的人生，你得去认真面对。伴以疼痛升华的，是诗篇所透出的庄严与肃穆。

该内容选登在6月7日扬子晚报B4版面

编辑：龚学明、束向红（特邀）、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