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炎先生挨打,少说也有一二回。
章太炎曾入张之洞幕,曾发六万言的炼牙(斗嘴)文章,声声排满,张之洞何人?大清既得大利益者,如何容得幕僚来排满?张之洞喊了梁鼎芬来,脱了太炎先生裤子,翻过其身,架杀猪凳,“以四人轿两人之直肩棍,杖太炎股多下”。一代国士,被打得鬼哭狼嚎。
1896年,甲午战后,太炎先生来到上海,当了《时务报》的首席评论员。这个职务,专业炼牙岗位,章老跟康老玩不到一块,“论及学派,则同冰炭”。
章太炎与人开起论战来,没几人赢得了他那张嘴巴。比如康有为七十高龄,人家喜庆日子,章疯子没担酒来贺寿,也没送红包,送了一副对联,寿联都是颂圣是不,章疯子送过去的蛮像挽联,上联是:国之将亡必有,老而不死是为。这联语前出自《左传》后出自《论语》,上联下联都掉了一字,这联完整的是:国之将亡必有孽,下联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个便是舆论战套路。开始多半都讲道理的,道理讲完了,开始骂人。论战进行到骂人这个环节,剩下的便是打人。
太炎先生到上海次年,便被康有为打了一顿。郑孝胥在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四月初二日记有记:“傍晚,谭复生(谭嗣同)来,谈《时务报》馆中黄公度欲逐汪穰卿。汪所引章枚叔者(章太炎)与粤党麦孟华等不合,章颇诋康有为,康门人共驱章,狼狈而遁。”
郑孝胥写得简略,孙宝瑄写得更有细节:“章枚叔过谈,枚叔以酒醉失言,诋康长素为教匪,为康党所闻,来与枚叔斗辩,至挥拳。”章太炎自称章疯子,喝了点酒,骂起康有为来,酒气喷满上海滩。这下,康有为坐没坐得住,待考;康有为门生坐不住了,操起棍棒,来打章太炎。
太炎先生自记其事:“康党麋集,攘臂大哄。”大哄是口水战,攘臂是肢体接触了。
戊戌政变,康梁逃亡海外,章太炎也避祸台湾,太炎先生驰书康南海,这回没戾骂,而是亲爱。康有为接了信,高兴不已,“顷者政变,仆为戮人,而足下拳拳持正义,又辱书教之,何其识之绝出寻常,而亲爱之深耶?”太炎先生接到康有为回信,激动不已,“忽得工部(康曾任过工部主事)报书,眉宇盱扬,阳气顿发,盖不啻百金良药也。”两人观念水火不容,而且打过架,这时又如何这么亲近亲切亲爱起来?太炎先生有解释:“论学虽殊,而行谊政术自合也。余于工部,亦若是已矣。”观点有别,不影响私谊;即就政见来说,皆为家国富强,所抱路线图不同而已,可以坐下来喝茶谈嘛。
被打了一顿,太炎先生并不绝交,更不绝杀,可以说,士士间,不缺智慧,不缺胸怀。 刘诚龙
校对 徐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