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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杂谈 | 吴石之女《殓父书》:是“传世之作”,还是历史之泪?

来源: 紫牛新闻

2025-11-05 14:31:00

11月1日,扬子晚报刊发江苏省文联主席章剑华的一篇文章《何为中国书法的“传世之作”》,将一封尘封已久的书信《殓父书》推至大众面前。他认为,“真正的传世书法,未必出自专业书家之手”,这封署名为“台湾潜伏英雄”吴石之女吴学成的呈文,虽不能与《兰亭序》《祭侄文稿》《寒食帖》等经典比肩,却有望成为中国书法的“传世之作”。

此论如一石入水,激荡起层层涟漪。数万网友为之动容点赞,但也有人认为,这不过是一封“中规中矩”的信件,笔法平常,不过是民国普通文化人的水平,何谈“传世”?而书法家黄正明则细致剖析:“这是一封呈请,书写者在极度悲痛中仍压抑情绪,字里行间透露着隐隐的悲戚。虽因呈文性质不能如书法作品般张扬表现,却依然可见其扎实的功底与文人气息。”

这封薄薄的信笺,究竟承载了怎样的重量,竟能引发如此广泛而深刻的情感共振与价值争鸣?

这封呈文内容如下:“窃阅报载,民父吴石因案于本月十日执行处决。祸深难重,哀痛曷极。惟念民父已受极刑处分,民以父女恩义深情,难忍遗体任听暴弃,拟恳恩准将民父遗体归民认领殓葬,俾免暴骨,藉慰子心。临书涕恸,伏候批裁。谨呈国防部军法局。民吴学成泪呈。”

要评判它的书法价值,我们必须先回到书写时的历史场景。

署名人吴学成,在骤闻父亲被处决的噩耗后,强忍内心撕裂之痛,必须以最规范、最恭敬的格式,向处决父亲的强权机构提出一个最卑微、也是最人性的请求——领回父亲遗体,使之入土为安。这种“极度悲痛中仍压抑情绪”的行为,充满了巨大的情感张力,也恰恰是这封手札最动人心魄之处。

与颜真卿《祭侄文稿》可以任由情感的汪洋恣肆不同,“呈文”需要书写者必须采用端庄的字体,一笔一划,工整严谨,笔画间的秩序,与内心的崩溃形成强烈的反差。它将一种极端复杂、极度压抑的情感,凝练于规矩的馆阁体框架之内,形成一种“克制的悲怆”美学。然而,那“隐隐的悲戚”终究无法被格式完全束缚,它从行笔的些许滞涩中,从字里行间那无形的沉重压力中漫溢而出。“临书涕恸”四字,既是文本内容,也是署名人内心的真实写照。

如果说,《殓父书》的笔墨是其“形”,那么其背后沉甸甸的历史,则是其“魂”。正是这魂魄,赋予了它超越寻常书法尺牍的传世力量。

随着电视剧《沉默的荣耀》热播,吴石、朱枫、陈宝仓、聂曦等牺牲于台湾隐蔽战线的英雄,穿越历史尘雾,携手归来,再次被世人铭记。吴石将军,作为中国共产党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级别最高的情报人员,他的牺牲,是一曲波澜壮阔的家国悲歌。当我们了解了吴石的身份与结局,再读“祸深难重,哀痛曷极”这八字,便能深刻地感受到其中远超个人命运的、时代的巨大悲剧性,也就会懂得“难忍遗体任听暴弃”这八个字背后,是吴学成的锥心之痛与悲愤控诉。

若仅以传统书法艺术史上的“神”“妙”“能”等品评标准,将其与《兰亭序》《祭侄文稿》《寒食帖》相比,《殓父书》或许在技法与艺术表现力上有所不及,章剑华先生也明确表示“不能与经典比肩”。然而,“传世”的价值维度,从来就不止于单纯的技法。

《兰亭序》之所以传世,有魏晋名士的风流与对生命本体的哲思的加持;《祭侄文稿》之所以传世,也有其背后的家国情怀与悲愤交迸的真情助力;《寒食帖》之所以传世,世人更欣赏的是苏轼贬谪中的落寞与超然。它们之所以伟大,正是因为其笔墨与书写者的生命境遇、与时代精神达成完美的共振。

从这一方面来说,《殓父书》不遑多让,它具有无与伦比的“历史真实性”与“情感穿透力”。它是一件承载着特定历史时期民族命运与个体悲剧的“法书”,是“历史的原件”。它的笔墨因那段特殊历史而获得意义。

书法,从不只是笔墨之间方寸天地的技艺比拼,它更承载着文化、心灵与历史的信息。当一幅作品能够以其真挚的情感、深厚的历史底蕴与时代同频共振,它便可以穿越时空、直抵人心。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臧磊


校对 陶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