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年前聚宝山燃起熊熊窑火

琉璃窑都被扒了出来，南京文旅还有多少家底是我们不知道的？

南博、夫子庙、明孝陵……在这些大众打卡点之外，网络上还流传着各种2025年南京私藏小众景点清单。在这份清单里，从藏身于钟山风景区的流徽榭，到晶桥镇铜山矿坑，不一而足。而在一份清单里，几张琉璃窑的图片引起网友的关注与讨论。那是南京朝天宫景区内的一座琉璃窑。

聚宝山燃起熊熊窑火

“这座琉璃窑，原是在雨花台区窑岗村30号原南京搪瓷厂址附近，因为保存完整，所以当初在考古发掘后，决定将其整体吊运至朝天宫内的东山园林，进行保护性展示，以方便市民直观地了解明代琉璃窑的构造和琉璃器的烧制过程。”郑州大学考古与文化遗产学院副教授陈钦龙告诉记者。

2008年3月，当时为了配合城市基本建设，南京市博物馆组织考古队对位于雨花台区窑岗村30号原南京搪瓷厂址范围内的琉璃窑遗址进行抢救性发掘，此次考古由王志高领队，陈钦龙是考古队主要成员之一，后来他还执笔写了此次考古发掘简报，并对南京琉璃窑的来龙去脉加以考证，写有《明代南京聚宝山琉璃窑的几个问题》一文。

陈钦龙介绍说，此次考古发掘共清理出明代单体琉璃窑14座，异地安置在朝天宫内的这座琉璃窑是Y10号。这座琉璃窑平面呈不规则的马蹄形，其南北总长12.36 米，最宽处3.98米，最深处距地表2.8米，由窑门、火塘、窑室、烟囱四部分构成。窑门外有砖砌的挡火墙。窑床上分布着若干吸火孔，用来控制火焰，使坯件受热更加均匀，大大提高了琉璃烧造的成功率。

据史籍记载，明代南京城的营造始于1366年（元至正廿六年），至1393年（明洪武廿六年）全部完工。而琉璃器因釉色光亮平滑，有防火、避雷等效。因此，洪武建元以后，在南京大规模的建设中，广泛使用琉璃器，这就需要就近制作。

陈钦龙介绍说，明初琉璃窑被设置在聚宝山，这有明文记载，如《明会典》：“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定：凡在京营造，合用砖瓦，每岁于聚宝山置窑烧造。”而从常理推断，聚宝山上琉璃窑的建造时间应比1393年更早。

聚宝山在哪里？《江南通志》上说：“聚宝山在聚宝门（今中华门）外，山产细石如玛瑙，因名。其东巅为雨花台。”上世纪50年代，考古工作人员对这一带勘察，即发现在今能仁里、眼香庙、窑岗村一带的山岗（芙蓉山）上分布着60余处窑址，并对其中的三座残窑进行了清理。而2008年考古发掘的琉璃窑所在地与1950年代的那次考古地点相距不过400米，西距雨花台也仅1公里，无疑应属于聚宝山范围内。这次考古也对应了史籍记载的琉璃窑的地理位置。

关于此处琉璃窑，《江宁府志》还记载一个略显荒诞的故事，“琉璃窑在南门外西南，旧为芡蓉山，与城内凤凰台相接。洪武时，形家言其地有王气，因置七十二窑，烧断气脉，称为无用山，其窑专烧琉璃以供宫阙之用。”这种说法应是后世附会。“七十二”这个数字，并非确数，应和“王气”一样，是风水学术语。陈钦龙说，文中提到窑的数量为七十二，两次考古工作发现的窑址已经大于这个数字了。

除了聚宝山一带，南京还有无其它琉璃窑？清人在《白下琐言》中说，琉璃窑分布在西善桥一带，“前明造琉璃瓦，以备大工之需。其窑在南门外西善桥一带，谓之琉璃窑。”但陈钦龙往此实地探查后，除大量明代制作的粗糙砖瓦外，未发现任何琉璃制品。据此他判断，当地应为普通砖瓦窑场。

土料顺着长江、秦淮河漂流而来

朝天宫景区内的这座琉璃窑，有灶膛，有烟道，琉璃器烧制过程，一目了然。

在研究明代琉璃窑过程中，陈钦龙查找到《天工开物》中制作、烧制琉璃的工艺流程，“其制为琉璃瓦者，或为板片，或为宛筒。以圆竹与斫木为模，逐片成造，其土必取于太平府。造成，先装入琉璃窑内，每柴五千斤浇瓦百片。取出，成色……再入别窑，减杀薪火，逼成琉璃宝色。”

这段文字提到，琉璃制坯所用的陶土，取自安徽当涂。在《明会典》中，陈钦龙也发现有这样的文字记录：“如烧造琉璃砖瓦，所用白土，例于太平府采取。”《太平府志》还记载：“白土出当涂姑孰乡广济圩白云山，一曰白土山，取土白色，烧瓦坚白，又用以粉物。”而通过实地调查和科学检测，“取土当涂”这个论断基本得到确认。

除了白土，部分琉璃器烧制，还会用到红土。据文献记载，琉璃窑所用的红泥胎料很可能来自方山。明人方以智在《物理小识》中写道，“南京报恩寺琉璃塔中具五色，则方山冈琉璃门泥土所作也。”“琉璃门”应为一地名，其地表覆盖有一层由火山灰发育的暗红色黏土，可用作陶瓷胎土原料。陈钦龙认为，方山与窑岗村相距咫尺，又有水路相连，方山的胎土原料亦可以通过秦淮河源源不断地送到窑址之旁。

那么，当涂的白土又是如何运到南京的呢？2008年7月，陈钦龙赴安徽当涂实地考察，发现白土山位于姑孰河的北岸。而在南京的聚宝山琉璃窑窑厂的西面，原有一条小河，北接秦淮河，西通长江，疑为运送白土专门开凿而成。因此，他推断，白土的输送是通过水路完成的，由姑孰河进长江，再经秦淮河而运抵窑厂。

在《天工开物》中，还有“每柴五千斤浇瓦百片”的字样。而在窑体的清理过程中，陈钦龙他们也在琉璃窑洞火膛底部发现了草木灰。“(琉璃窑)每一窑用五尺围芦柴四十束”，可知，琉璃窑的燃料为芦柴，而这些芦柴则多来自附近沙洲，由政府专款采购。《明会典》有一例记录足可说明此事：万历元年（1573年）奏准，行南京内官监，将黑沙洲租银二百两，尽数采柴，发该窑烧造，以备修理宫殿等用。

窑火随着明亡渐渐熄灭

我们现在去明故宫、明孝陵、大报恩等处游玩，常能见到黄、绿颜色的琉璃瓦片，这是染色所致。据《天工开物》，瓦片烧成后，以无名异（一种氧化物类矿物软锰矿的矿石）、棕榈毛等煎汁涂染成绿，黛赭石、松香、蒲草等涂染成黄。然后再入别的窑烧制。

明代关于各色琉璃的使用有严格规定，“亲王府制……九年（洪武九年，1376年）定亲王宫殿、门房及城门楼，皆覆以青色琉璃瓦……百官第宅……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定制……覆以黑板瓦”。“十年（洪武十年，1377年）改定合祀之典。即圜丘旧制，而以屋覆之，名曰大祀殿……瓦皆黄琉璃”。据此可知，琉璃釉色以黄色等级最高，青（绿）色次之，黑色最低。

至于烧造琉璃砖瓦需用的时间，宋《营造法式》卷十五载：“琉璃窑前一日装窑，次日下烧窑，三日开窑，火候冷至第五日去窑”。一次烧制需要5天时间，若再加上上色，二次烧造，则每一批琉璃制品的烧成前后历经10天时间。

在其论文中，陈钦龙写道：聚宝山琉璃窑的烧造应始于明初，其烧制琉璃砖瓦，前期主要为建造南京明故宫服务，中期即永历末至宣德年间，这里专门烧造修建大报恩寺所用的琉璃构件；后期，在报恩寺建成后，琉璃窑为修理宫殿及兴建陵园而继续烧造。

聚宝山的窑火烧了近300年，直到明末清初才渐渐熄灭。再过350余年，才被发掘而出，重见天日。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臧磊

参考资料：

南京博物院：《明代南京聚宝山琉璃窑》；陈钦龙：《明代南京聚宝山琉璃窑的几个问题》等。

校对   潘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