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时节的清晨总是带着露水的凉意，一大早，各家各户的门一齐吱呀作响——不用号召，所有人都知道该割麦子了。祖父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别在腰间，水壶里灌满井水。临出门时，他往我手里塞了个竹篮，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仔细拾，别光顾着玩，掉地上的麦穗也金贵着呢。”

我和伙伴们来到麦田时，这里已是一片忙碌景象。大人们弓着腰，镰刀起起落落，金黄的麦子齐刷刷倒下。我们在割完的麦田里找寻遗落的麦穗，装进挎在胳膊上的篮子里。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麦芒扎得手背又痒又疼。

就在这时，张婶的镰刀突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指着麦田中央，声音都变了调：“蛇，蛇……”大家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条蛇在麦穗尖上掠过。那蛇跑得极快，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光，似一道闪电，在麦芒上游走，把柔韧的麦秆压出波浪形的凹陷。

田埂上瞬间炸开了锅。大人们纷纷直起腰，镰刀来不及放下就往后退；几个半大孩子跌坐在麦茬里，鞋子里灌进了土坷垃。祖父摘下草帽，镇定地说：“别怕，麦梢蛇没有毒。”可那蛇偏生调皮，突然昂首吐信，朝着逃窜的人群游去。麦浪瞬间翻涌成沸腾的海，惊叫声、咒骂声混着镰刀撞击声，惊起田边柳树上的麻雀群。我们几个孩子躲在麦捆后面，竹篮里的麦穗撒了一地。王婶顾不上躲蛇，急得直跺脚：“快把麦子捡起来，掉一颗都得心疼半天。”好在麦梢蛇游走得极快，也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在麦田间须臾不见。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那在麦浪里穿梭的“红闪电”，大概是赤链蛇。它们喜食田鼠、昆虫，是麦田里的卫士——麦子熟的时候会有大量昆虫，而昆虫会吸引很多鸟类前来猎食，或者一些鸟类也会直接啄食麦子，赤链蛇就会潜伏在麦梢上，瞅准机会捕猎鸟类。后来，联合收割机轰鸣着碾过田野，喷洒过除草剂的土地没有了杂草。别说赤链蛇，连蚂蚱、青蛙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前几日回村，站在麦田旁，风掠过一穗穗沉甸甸的麦子，卷起几缕细碎的麦秸，让人不由得想起旧时的时光，想起那条在麦浪间游走的赤链蛇，听见祖父说：“娃，把竹篮装满，别让一粒麦子喂了地。”那时候的我们，守着麦田里的每一粒粮食，也守着与万物共生的岁月。

作者：张君燕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