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哭，惊天动地；女儿哭，真心实意；媳妇哭，虚情假意。”这是扬州仙女庙一带的溜儿言。太太和我母亲相处了近三十年，老人家仙逝时，太太哭了，涕泪横流，不止一次，一点虚情假意的成分也没有。

太太和我母亲的感情是慢慢处出来的。第一次，我们从宝应坐车两百里来到异乡江都，太太初次见到婆婆，老人家富态的身躯，响亮的嗓音，落落大方的举止，令她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放松了。夜晚，雪映窗棂，透进的是逼人寒气，太太和我母亲同榻而眠。钻进被窝的一刹那，我母亲很自然地替她将棉毛裤脚分别向下拽了拽，随即掖了掖被头，细致入微的体贴，太太受用舒坦得很。她体质寒凉，冬天浑身发冷，两只脚冰水里浸泡过一般，一点暖和气没有。加上睡觉没有规矩，半夜里竟然腿搁到了我母亲的怀里。老人家干脆抱住她的脚，暖到天明。早上醒来，我母亲觉察到她不好意思，说后背痒痒，让她给挠挠。她伸手轻轻替我母亲抓痒，我母亲笑了，喊好快活。婆媳首度零距离接触，陌生拘束荡然无存，其乐融融。

那时物质条件有限，婚后，我们蜗居在母亲家。

我母亲喜欢礼数，两好并一好。每天一大早，太太看到我母亲，都要高喉咙大嗓门喊一声妈。老人家“哎——”的一声答应，脆生生，喜滋滋。下班回家，太太都会主动招呼。我母亲觉得她贴心，有啥话总愿意和她说。太太给我母亲织的对襟绒线衣、长羊毛围巾，每次穿戴，老人家都不忘在街坊邻居亲戚跟前炫耀媳妇的孝顺。有一次太太生病，我要上班，喂饭喂药，拿这拿那，脚前脚后，我母亲忙得不亦乐乎。泪花儿闪动在太太的眼眶里，我母亲扑哧一笑，嗔骂道：“没出息的丫头，这眼睛里磨麻油呢，干吗？”

女儿出生后，全是我母亲一手带的，大冬天抱孩子，热得棉衣都脱了。惯小宝贝，不就是惯小宝贝的妈嘛！当媳妇的，太太心里有数。

我母亲一共有四房媳妇，太太是先进门的。婆媳相处时间长了，感情自然很深。老人家弥留之际，太太在南京忙着带刚出生的孙女，她听闻消息，急匆匆赶回江都家中，已是阴阳相隔。她边哭边说，假如能给老人家再抓抓痒，该多好啊！

作者：张怀珊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