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 “80后”中科院院士赵淳生:工作是一种乐趣,可以延长生命
2020-10-22 16:10:17

“我非常自豪,我们团队研发的超声电机能助力我国探月工程的顺利实施。”不久前,在扬子晚报承办的第二届秦淮中秋诗会上,中科院院士、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赵淳生温情寄语,赢得了全场掌声。出生于1938年的赵淳生院士,无论是年龄还是心态,都是十足的“80后”。工作时有着年轻人一般的旺盛精力,闲下来爱看《非诚勿扰》打发时间。曾经两次罹患癌症的他,咬着牙靠着老干妈拌饭挺过了化疗最艰难的时刻。对此,赵淳生表示,工作是一种乐趣,可以延长生命。

研究了半辈子的超声电机

终于能给“嫦娥四号”月球光谱仪“按快门”

动不动就把“我太难了”挂在嘴边的年轻人,如果读到赵淳生的人生经历,估计再也喊不出半个“难”字。1938年11月,赵淳生出生在湖南一个贫穷落后的农村。“1岁多时,父亲就参加革命,后来牺牲了,9岁时母亲也生病过世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祖母。我靠砍柴、放牛挣钱生活。”这段过苦日子的经历,让赵淳生分外感激国家给他的一切,“解放前,地下党支持我读完了小学。解放后,我又在政府帮助下读完了中学、大学,并在不惑之年有机会出国留学。我从心底里感激党、感激国家,这是我工作最大的动力。”

很多人都问过赵淳生,笑对人生的好心态从何而来,赵淳生再一次哈哈大笑,“我的成长经历让我觉得,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所以我很开朗。”

大学毕业后,赵淳生留在南航任教,做机械振动方面的研究。“当时国内用的激振器全是进口货。我就下定决心,要制造出属于中国人自己的激振器!”他带领团队先后研发出5个系列的国产激振器,进入国际市场,并打破了国外垄断。后来,这些激振器被广泛应用于我国的火箭、飞机等高端装备的振动实验中。

1992年,赵淳生在美国访学。从一次学术报告会上得知,美国当时正在研制一种基于振动原理的新型微特电机——超声电机,小到只有“米粒”大,既可以用于火星探测车,又可以进入人的血管中,响应快、控制精度高、无噪音……“当时我就想,超声电机未来在我国一定大有用处,我一定要回国研究属于我们自己的超声电机。”

赵淳生的字典里仿佛没有“畏惧”的概念。1994年,他告别家人,一个人提着箱子,独自回到中国。“当时没有启动经费,我向系里借了15000元,买了一台台式计算机和一台简易打印机。一名硕士生、一名博士生、一名博士后,加上我一共4个人,在一个20平方米的房间里干了不到一年时间,研制出了我国第一台能够实际运转的超声电机。”

使用在“嫦娥四号”探测器上的,用于光谱仪驱动与控制的超声电机TRUM-30A

2018年,“嫦娥四号”探测器成功登月,赵淳生团队研发的超声电机,成为了给“嫦娥四号”的月球光谱仪按下快门的最好“帮手”。这款只有46克重,比鸡蛋还小的超声电机,比赵淳生还要“能吃苦”, 月球上的复合环境,如气压低、空气密度小,还有难以想象的超低温都能适应。

超声电机TRUM-30A不仅“体积”迷你,比鸡蛋还小,而且相当“能吃苦”,对于月球背面的复杂环境都可以做到尽可能适应

“我非常自豪,我们团队研发的超声电机能助力我国探月工程的顺利实施。”赵淳生告诉记者,如今,超声电机除了应用在“嫦娥三号”“嫦娥四号”“墨子号”量子科学试验卫星等高端装备上,还在医疗、光学仪器等领域获得了广泛应用。最近,超声电机又在行云1号和2号卫星的激光通信上得到了应用,为我国卫星物联网星座激光通信零的突破作出了重要贡献。

研发团队为探月超声电机做过包括机械特性试验、寿命试验、月尘试验等各种试验100多次,不断改进超声电机的结构和材料

老干妈拌饭渡过化疗艰难时刻

他说,“命和超声电机我都要!”

干起活来,赵淳生“不要命”。课题组的不少老师记得,为了解决超声电机强度的问题,当时78岁的赵淳生不分白天黑夜地干,实验室没有椅子,他双膝跪在地上,整个身子趴在一张破旧的桌子上,神情专注地摆弄电机。最后,他通过大量计算和实验,亲自拿出了一套解决方案。

有段时间,一批超声电机的产品放置一段时间就出现了无法启动的现象,赵淳生就将这款超声电机安装在了自家的窗帘上。一次次验证,10年下来,每一次使用都很成功。

然而,上帝的“玩笑”总会在不经意间降临。2000年,在一次例行体检中,赵淳生被诊断患上了肺癌,经过手术,右肺被整体切除。在术后2个月的一次复查中,又被查出胃癌,三分之二的胃被切除。4个月内两次开刀,六次化疗,赵淳生一下瘦了26斤。“家人当时还在美国,我又不能和其他人讲,当时心里还是很难过的,晚上睡不着觉的。后来想,既然之则安之,那就赶快把它干掉吧,干掉就算了。”

化疗期间严重的副反应,让赵淳生几乎没有食欲。但对抗病魔最好的方式,便是强健体格。哪怕硬吞也要吞下去!“没有克服不了的苦难”,让赵淳生想出了湖南人特有的解决方式。为了解决食欲差的问题,他用老干妈辣油拌饭,逼着自己吃下去,硬生生靠着吃饭补充营养的方式,把白血球补回来,让自己熬过了痛苦的化疗周期。

“能吃下去就是胜利!对困难,我向来是抱着乐观的态度。”躺在病床上的赵淳生,还惦记着正在进行中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申请、超声电机专利申请,还有一群自己怎么都放不下的硕、博学生。他将资料偷偷藏在了枕头底下,家人探病一走开,赵淳生便掏出资料开启病床上的“科研模式”。一只手打着吊针,一只手拿着资料,终于有一天“露了馅儿”。老伴儿满脸“恨铁不成钢”:“你到底是要命,还是要超声电机?”赵淳生回答得很“贪心”:我两个都要!

爱看《非诚勿扰》了解年轻人的想法

是时候“颐养天年”了?他说,还早呢

近二十年过去,赵淳生活得十分硬朗,不仅声如洪钟,而且格外爱笑。康复后他多了新习惯,每天的时间安排里多了雷打不动的运动环节,羽毛球、散步,校园里的学生们见到散步中的赵淳生夫妇,总会热情的挥挥手,“赵院士好!”赵淳生总能大笑着回应。

生活节奏有调整,爱吃辣的习惯却是不能变的。“以前没有辣椒就吃不下饭,现在也能吃。但在家里,家人都会给我做点辣椒,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总得先吃饱吧。”课题组的学生们熟悉了老师的习惯,聚餐时总会特意给赵淳生点上一份带辣的菜肴,接受记者采访的当天,还有学生前来请教,赵淳生忙不迭电话联系夫人,晚饭加双筷子,“晚上要不就吃火锅呗?”

在赵淳生家里 ,数量仅次于书籍的估计就是电视机,甚至连书房里都装了一台。科研论文看累了就抬头看两眼电视,接着继续低头工作。这种工作方式虽然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赵淳生却得意一笑:“我就是这么干的!看电视也是转换思路的一种方式呀,有的时候看着看着,你的灵感就来了。”

看电视的内容也有讲究,综艺节目《非诚勿扰》是赵淳生的最爱,这让记者实在意外。“现在年轻人的时代和我们当时不一样了。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很多话都是心里想着,但是不能露出来。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很活跃,讲起心里话来很坦率,很有意思。”

虽然已经年逾八旬,但赵淳生半点没有“颐养天年”的想法。“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只要生命不停止,我就照样工作。我觉得工作是一种乐趣,可以延长生命。”对于现在的赵淳生来说,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将超声电机产业化。“目前,我们正在建设超声电机智能装配和测量生产线,要在南京生产出成千上万的超声电机,打进、占领国际市场。”赵淳生还在南航设立了 “赵淳生科技奖励基金”,每年用基金的利息来奖励优秀研究生。“我打算从机械结构力学及控制国家重点实验室开始遴选优秀的学生,逐渐扩大到航空学院乃至全校。以后奖励基金的钱多了,我还要将奖励范围扩大到全国。”

【快问快答】

Y=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杨甜子

Z=赵淳生

Y:您这么爱吃辣,平时在家自己做饭吗?

Z:我会做饭。现在在家每天干两件事,一件是叠被子、晾衣服,还有一件是清理垃圾、倒垃圾。夫人很能干,不要我做其他家务。

Y:您的办公桌上还摆着毛笔墨汁,平时喜欢练字么?

Z:小时候我读过半年的私塾,邻居就是一个私塾先生,他会写毛笔字,那会儿他写字时,我给他磨墨,时间一长,我就受到影响,也开始练字了。现在有很多人来找我求字呢。

Y:微信、抖音这些年轻人经常用的社交类软件,您用吗?

Z:用。我的微信好友特别多,有1600多个呢。抖音是我的学生帮我下的,但我没有账号,能打开的我就自己看看。

Y:假如可以回溯到人生的某一个阶段,您最想回到的哪一年?

Z:最好是回到20多岁,我20多岁的时间都浪费掉了。其实也不能叫浪费,应该是效率不高。那一阶段都关在学校里,都是自己在搞科研,效率不高。要是能够重新回到20多岁,我肯定精力充沛,可以干更多的事。

Y:您这82年来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是什么?

Z:我帮助了很多人。帮助人家成功解决了问题,我感到很快乐,很欣慰!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杨甜子

摄影、视频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戎毅晔

校对 徐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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