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

我曾经问过一个问题，大家都说丝绸之路，那么丝路上的绸究竟是什么呢？千年驼铃里一匹一匹的华贵与精美，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风情。到今天为止，还有多少人能够知道绫罗绸缎四种全然不同的织物？

这世上有多少我求之而不得，就有多少你弃之如敝履，人，事，物，莫不如此。四经绞罗就是一例。

周家明老先生和我并不熟悉，查资料的时候才知道他。对手工艺，我是那种很执着的吃了蛋要见鸡的人。辗转打听到一个模糊的地址，连个电话也没有就直奔苏州斜塘。

我能找到周先生全靠我听觉的敏锐，在一片汽修工厂里，一层一层楼梯爬上去，我听到了织机的声音，才敢敲开什么标志也没有的门，做个不速之客。

织机

周家明，很有名。宋锦专家，四经绞罗的复原者，行业内碰到什么面料不能解决了都会来找他。他的工作室也是还在坚持手工织造的唯一一家，织工的年龄都在50-60岁。漳绒，锦，罗，提花罗，四经绞罗，他都会织，并且会根据面料复原机器。

宋锦织造

他给我看过一块料，集合了漳绒、提花、织金的几项工艺，大红色的丝绸面料，绒面丰满，织金华丽，图案端庄，纵是我采访过这么多丝织品大师，也被惊艳到了。他说这是青海那边拿了残片来复织的。他花了几个月，除了复制了面料，最终还做了一台机器，带去青海。

他墙上有一幅织锦的《秋风纨扇图》，我夸他织得好，比我见过的一众缂丝都好很多。缂丝这几年来名声很大，但在我眼里，那不过是个水磨的笨功夫，不像织锦，要制版，那才真是既要耐烦又要聪明的活计。他跟我说，你来晚了，我这里放不下，丢了几百块版了。

梭

周老先生最出名的是四经绞罗。罗，是有孔洞的织物，简单说来就是经纬线在交织的过程中有一个绞的动作，一绞就有一个孔洞。这种织物透气舒适，但不冰凉滑动。穿起来很舒服，是夏季的常用面料。因此“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也好，“轻罗小扇扑流萤”也罢，都指的是这种面料。轻薄，柔软，罗孔朦胧组成花色。若是二八佳人拿一把厚重如蒲扇的，也就不用去扑蝴蝶了，直接就是市井晨光里扇煤饼炉烧早饭的“小大姐”了。

罗分二经绞和四经绞，二经绞还有几家人家在做。四经绞比二经绞的手法要复杂得多，经纬线之间的规则也繁难。周家明从日本订单中复原了四经绞，也是到现在唯一还做四经绞罗的人。

马王堆出土过一件素纱襌衣，总重49克，被认为是中国丝织品的巅峰，薄如蝉翼，轻若烟霞。周家明和他太太，每天在最安静的时候织上一段，一年不过几十厘米。“还是不够薄啊！太重了！现在蚕宝宝人工养的，吐的丝也和以前不一样啦。”看他仿织的汉罗，看的时候都要屏气凝神，怕呼吸间沾染了潮气。

周家明仿织的汉罗

长久以来，我一直想为他和他的工厂做些什么。然而，他实在太好太好，好到我无能为力。这样的料子，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会穿能用？我一度羞于见他，但是又时常在内心惦记。他上了电视，得了奖，但是我知道，这些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最终，这些面料不活在人们的生活里，那就是绝迹在博物馆中。

我最感伤的就是这种无力，我拼尽全力可以把二经绞罗带回来，但是四经绞罗已经在我的能力之外。

关于作者

刘旦 《东方藏品》前主编，非遗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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