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我在小城第一次看到细皮白净的大叶子法桐树,很是喜欢。有人说,这树能插活,我就问修剪大树的园林工人要了一根枝桠带回家。精心挑选后,我把它栽在门前沟渠边。
它真的发芽了,熬过苦夏后,它开始疯长,十年,长到水桶粗的时候,它就像一把大伞撑开了,人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它,我越发自豪了——看,我种的树!
有人笑,你那树有什么用,既不能做料,也不能当柴烧,白占地方。
妻也掺和说,养那东西是没用,又不长东西。
我也心疼地,就锯掉了一边的树丫,让它单往沟渠那一侧生长。经此一整,树的重心有了偏向,渐渐长出了迎客松的形状。
从此路人问我村,人们遥指梧桐树。我呢,差点要雅号“梧桐先生”了。
树长到合抱粗的时候,村里搞低产田改造,要对沟渠进行清淤扩宽。村主任说我那树挡事,要砍。我坚决反对。没过几天,王镇长来了,绕树看了看,再看看树下乘凉的人,如何欢声笑语,临走,说树不用砍,水渠略绕个弯就行。村人都说:这镇长好,听得进百姓的话。
树给人遮了阴,人为树保了命。
一个树贩子进村了,他买了很多树。我家小孙女一见他们就喊“光头强”。“光头强”把我那棵法桐打量一番,拍了拍,问我怎么卖。我说不卖。树贩子底气十足地说:“给你400块!”
“不卖。”
“不卖?留着看?”
“您说对了。”
“嫌少?600块怎么样?”
“6000块也不卖。”
“没见过这么拧的!”树贩子一甩手,气呼呼走了。
几十年前,一头耕牛老了,牛贩子想买去杀,一年都穿不了一身好衣服的爷爷不肯卖。后来那牛老死了,爷爷把它埋了。世间的事,岂止一个“钱”字?
那天下午,我接孙女放学,老妻抱着她坐在三轮车后车厢里。我开三轮车不久,车的性子还没摸透,开到沟渠边,车子没转过弯来,眼看直向沟底冲去。情急之下,我把车头一拧,想把方向扳过来,谁想,车子对着法桐直冲去。咔嚓一声,法梧根部一大篷手指粗的细枝把车头兜住了。车终于没冲下沟渠,我们稳稳地停住了。
半天,我们才回过神来,背心冰凉,冷汗直冒。我暗暗发誓:树保了我一家不受伤,这棵树,当是我家的传家宝,要一代代传下去。
作者:徐业青
来源: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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