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迈入力不从心的颓境后,我回家的时段也就益发固定了:周六早上一丢下饭碗,我便不管不顾地轰响摩托车,直奔老家而去。顺便捎些水果与糕点,并将早已准备妥的诸如甘草片、安定片或是布洛芬等捎回去。自从母亲走后,父亲就离不开这些形形色色的药片了;当然,更离不开人了。我们兄妹虽多,可每人都有自己的一摊子事,于是大伙一合计,就给他请了个保姆,专门伺候着。
我虽在当地的小县城里教书,平时也唯有周末才能回去一趟。回去了,其实也就像村民去看看自家的田地一样,转一圈或是遛个弯就回来了。不回去呢,我心慌,总觉得有件什么事没做;去了,心是踏实了些,却也使不上力,帮不上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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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回去,父亲正背靠着棉被,斜躺在床上打瞌睡。父亲的精力是越来越不济了,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我进屋刚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妥当,父亲突然睁开眼,直盯着我,说:“敬东,我想买个苹果。”
我说:“好。下次给你带几个过来。这次带了香蕉,苹果就没买了。”
一旁的保姆“哧”一声笑开了:“前天,你三哥过来,跟老爷子聊起他家孙子,聊着聊着,就掏出手机,翻出孙子的照片给老爷子看。老爷子见你三哥手指一划一划,小宝贝就出来了,就很稀奇。你三哥就告诉他,那是‘苹果’。今早还跟我念叨着呢,说‘苹果’真好,一划一划,浩浩就出来了。”
浩浩是我三哥的孙子、父亲的曾孙,当时还不满三岁,正是人见人爱的宝贝疙瘩。
我一听立马就乐了:“你连老人机都用不利索,打电话常常忘了挂机,电话费不知浪费了多少,这智能手机你能用得来?那一划一划的,你会划?”
父亲见我这么一说,又那么一比划,就眼望着我,憨笑着。后来忆起这情形,我就常想:小时犯错时,我是不是就这模样?
如今,已是人人都用智能手机了,苹果也已被华为赶上了;然而,父亲坟前的荒草,也已被我们兄妹割过好几茬了。
夜深人静时,我常无端忆起父亲,想起这件事。当年,我总觉得父亲的想法特荒唐,其实这貌似荒唐的背后,是老人家对儿孙的无限牵挂与不尽的惦记,而我竟浑然不知。舒敬东
校对 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