苋菜刚拱出泥的叶芽，像直升机上的两片螺旋桨。妈妈把灶膛里的积灰铲出、过筛，枯枝残叶土坷垃被筛出，留下细洁的草木灰装入铁簸箕。她提起簸箕来到菜地，人站在菜畦间，跟着风向不断变换站立的位置，直到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上风口。接着，她从簸箕里抓起一把灰，往菜畦上空轻轻一扬。微风把掌中的草木灰迅速吹开，如展开的薄丝帕，盖上菜畦。苋菜接下这泼天的富贵，果然很争气地挺起秆子，自下而上肥肥嫩嫩地生长。只需一周，我们的下饭菜就多了一盘 “蒜泥红苋”。

韭菜长有一拃高，就可割来吃。一手握住韭菜，一手贴地平割。割完，在韭菜断口的地方，施一把草木灰。第二天再看，韭菜绛红的根部就鼓出了星星点点绿。《中华本草》记载：艾叶灰、锅底灰、草木灰，在中药学名叫“百草霜”。确乎有消炎镇痛功效。家里人若是手脚跌破，被刀子划伤，锅底灰拌香油，敷于伤处，立刻就能消炎止血。

人活着，能从草木中获取自我修复的能力，十分有必要。

《礼记·内则篇》说：“冠带垢，和灰清漱。”意思是系帽子的带子脏了，就和着草木灰洗。我们生活里有这样的经验：妈妈给我们洗球鞋，先在家中用板刷润湿后蘸上草木灰刷一刷，静置一会儿，然后再拿到河埠头去刷洗，漂掉灰水后，球鞋就很干净了。草木灰还可用来洗餐具。锅盖啦，碗筷啦，端到河埠头去洗时，往往要到灶膛里抓上几把草木灰，用丝瓜筋擦拭。餐具洗后，都闪闪发亮，洁净可爱。

浴火而得的草木灰，在江南，还可包灰水粽。

收割回冲洗干净的艾蒿，摊开晒干后，近端午，由爸爸放铁锅里烧出灰。妈妈用细纱布淋水沥出杂质，置盆里一遍遍地澄清，最后滗出麦色的透明灰水，上灶烧滚后放凉，用来浸泡包粽子的糯米。采新鲜箬叶包粽子，再将粽叶撕成细线状，捆扎粽子。待全部包好，上锅加满水焖煮一晚。清早剥开一只，色泽晶黄的灰水粽，蘸白糖，仿佛镶上了华丽丽的碎钻，咬一口软糯拉丝，有甜甜的草木香。每年端午，妈妈都要郑重其事地包上百个灰水粽，让我们分送给同事，她经常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同事，那是一条船上的人；同事与你能互相帮忙，你的工作环境会舒心很多。

作者：赵辉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