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如皋烧饼
2024-05-09 15:06:42

故乡的老人们常言:如皋人的一天是从一个烧饼开始的。就我而言,些许夸张地说:我的一生是从烧饼开始的。

早在七八十年前,我的爷爷奶奶才结婚,便不得不挑起行囊,离别南门老家,一路北行,穿过北大街、范家桥,卜居城郊,靠做烧饼谋生。半间茅屋、一只大炉、两块木板拼起来的案板,再摆上三四张桌子、八九张椅子,便是一家有模有样的“彭家烧饼店”。彼时,如城内外计有大小烧饼店百余家。“彭家烧饼店”不及城中“赵其观烧饼店”名气大,不过在北门城外无人不知。彭家的手艺,有口皆碑。待我出生,爷爷已退休,奶奶仍在做烧饼。旭日东升,我坐着一辆小木车。爷爷踱着踉踉跄跄的步伐,双手推车前行。咯吱咯吱声中,祖孙俩循着饼香,进入老店。爷爷操起烧饼响子(擀面杖),帮奶奶压酵,再撕些烧饼,塞入我圆嘟嘟的小嘴。久而久之,饼香仿佛奶香,我爱闻又依赖。

等我长大了,爷爷常和我聊起烧饼,他知道烧饼改良于胡饼,胡饼何时传入苏中,已无从考证了。苏中各处的烧饼自有特色:姜堰、东台及向北区域的烧饼,又大又厚,尤适果腹;泰兴一带,以黄桥镇为中心的“蟹壳黄”,不足巴掌大,外表色泽鲜艳,形似蟹壳,又是烤出来的,不会伤肺,颇为香脆,再来一曲《黄桥烧饼歌》,远近驰名;如皋烧饼,赢在食材优质、做工细致。

如皋小麦穗儿长,颗粒大,磨成面粉调成老酵,擦酥其中百揉千压,由此粉脂均匀混合,再经火烤便会外脆内酥,爽口不腻。馅料丰富多彩,有葱的、萝卜丝的、野菜的、豆沙的、白糖的、雪里蕻的、蟹油的、牛肉的、猪油渣的……如皋盛产东串猪,肉美渣香,做馅绝佳,久负盛名。北门城外的萝卜,味甘汁鲜,人赞“赛雪梨”,包入饼中,色美味香,又是一绝。

包足馅,搓平酵,撒上芝麻,就下炭炉。烧饼下炉有“三部曲”:贴、炕、铲。贴饼前,考究的师傅操起一把大铲在炉底近炭处铲光,再用湿布把炉内擦擦,确保烧饼底部进炉后光亮清爽。老师傅的手如同大画家的眼,十分精确,就是一把温度计,手入炉内一转,就已断好火候:温度若高一点,烧饼会变黑;温度若低一点,烧饼要塌炉——掉入炭中。炕(hàng)要耐心守候,铲要出手稳健。烧饼出炉香喷喷,轻咬一口脆酥酥。我痴情萝卜丝烧饼,一回入肚两个,不在话下。

日后,爷爷病逝,我赴新求学。奥克兰地广人稀,邂逅洋人,他们爱聊天。谈及美食,我必会推介烧饼。如何翻译“如皋烧饼”呢?我弃用Rugao Sesame Seed Cake,而译作Jukao Pizza。前者给人感觉是“如皋芝麻糕饼”。 如皋旧译Jukao,烧饼形似Pizza(披萨),两词一体,更为达意,还不负烧饼的历史感。只谈不吃,香味愈浓,乡思愈深。时至中秋佳节,奥克兰正逢盛夏,昼长夜短,晚间七八点,残云飘浮,满月攀高。待到九十点,繁星正闪闪,圆月已皎皎。“饼如日月行中外,馒似丘山达华洋”,我心中默念起那句向东西食客推介烧饼馒头的妙联。那残云,像豆腐脑;那繁星,像芝麻;那月亮,像烧饼。我临窗久坐,上半夜抬头望月,下半夜低头怀人。

九年过后,我回乡生活。去夏,我家近处新开一爿老炉烧饼店。师傅年轻,走的倒是传统路子,用料考究,工序到位,做出的烧饼,让我寻回儿时的味道。经冬入春,寒气未退,我依然乐于围在炉旁,静待烧饼出炉。一阵白烟从炉中冒出,浓雾中氤氲出一股股烧饼香,我不禁怅触,若能带上爷爷一起吃饼品茗,该有多好啊!

作者:彭伟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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