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双皮鞋是九岁那年叔叔送的,是一双黑色牛皮鞋。当时,在我们村,成人穿皮鞋都千里挑一,很多人的布鞋还要补了再补。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那双鞋能让我在全村乃至全镇脚下生辉。可惜的是,脚长得太快了。
当时,穿皮鞋是身份的象征。
挣了工资之后,我很快就给自己买了双皮鞋,黑色的三接头皮鞋,纯牛皮底的那种,现在在市场上已经看不到了。虽然珍惜那双鞋,但我却没有耐心打理它。皮鞋不够亮,让我觉得脸上没有光,放眼一看,好像谁的皮鞋都比我的亮。
当时我在东北,大街上擦皮鞋的摊位特别多。一人一张方凳,面前放把小椅子或者小凳子,中间放一个小脚凳,旁边摆着一个小箱子,里面有各种鞋油、鞋刷、擦鞋布,还有一个装了洗衣粉水的小瓶,里面泡着个牙刷。通常,第一步先用牙刷蘸水,把皮鞋清洗一遍,并快速用干净布擦干,然后再涂油,先用刷子抹,接着用刷子擦,再用布抛光。很多擦鞋师傅都把手臂摆得很漂亮,而且节奏感很强。他们都是干一行爱一行的人。
我曾在街上让人擦过一次鞋,确实擦得光可鉴人,但工序繁琐,两只脚要多次轮换放在脚凳上。另外,一低头就俯视一个有点“地中海”的头顶,那感受也并不是很好。特别是擦鞋后帮时,那个头顶努力晃动的样子,让我产生一种凌驾他人之上的罪恶感。
这种心理负担应该起源于某部我记不真切的老电影,电影里有童工给资本家擦鞋的片段。好在我也是心灵手巧之人,让人擦一次皮鞋,等于是缴费偷艺。学会自己动手把鞋擦亮之后,我总要显摆我皮鞋的亮度,有人颇不耐烦,说:“亮,亮,你擦鞋的时候没有擦出来火星子吧!”
到北京务工后,我有十来年没怎么穿过皮鞋,都是穿运动鞋。运动鞋更便于追赶公交车。临近车站,却看到自己要乘坐的公交车出站,是最令人扼腕痛惜之事,特别是在北风呼啸的早上。但最终,我还是抛弃了运动鞋,因为它看上去不太庄重,于是,人到中年,又开始穿皮鞋。
穿皮鞋早就不是身份的标识了,但擦皮鞋却能给我枯燥的生活带来一点充实感,隔三岔五,屋里鞋油飘香,我把老婆的一排靴子擦得锃亮。老婆说:你很专业了,可以摆摊了。但现在大街小巷已经没有给别人擦皮鞋的人了,氛围不在了。那时候,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都有小品叫《擦皮鞋》,大街小巷都在放《擦皮鞋》的歌曲,好像要把所有的人都变成从业者,那句标志性的“你说亮不亮”,根本不是在问鞋亮不亮,而是在问这个行业有没有前途。从这个行业已然退出历史舞台来看,现代人的皮鞋的确应该由自己来擦亮,当然,也不至于要“擦出火星子”。
作者:李雷
来源: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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