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冬

图 | 视觉中国

和戏迷票友娱乐，发现一个现象——多数票友，爱反复唱一两段戏，好像就会那几段似的。参加演唱活动尤甚，有位票友每次都唱《文昭关》那段“一轮明月照窗前”；另一位则雷打不动唱“洪三段”（京剧《洪洋洞》的三个唱段联唱）；还有三位票友，只要同时参加，一准会合作《二进宫》里生、旦、净三个行当的对唱。我就纳闷，都是几十年的老戏迷了，难道只会这几段？

后来明白，这是他们的拿手戏，平时练习最多，关键时刻拿得出手。就说唱《二进宫》的那三位吧，他们靠这段戏在省里拿过奖，还受邀去过长安大戏院。反观自己，虽然会得多，却没有拿手的，哪怕一段。我学戏行当杂，宗的流派也杂，既唱老生的谭派、马派、余派、杨派、麒派，也唱青衣的程派、梅派，还有花旦的荀派，貌似“多才多艺”，实则是一种假象——即使我主工的程派，跟别的票友比，也有明显差距，每次参加活动，总是反响平平，还常因怯场而出错。

我知道，我缺少自己的拿手戏“撑门立户”。经过反复筛选，我选准程派老戏《柳迎春》。戏里的西皮唱段，腔美词雅，亦如高山雪莲——这出戏几近失传，闻者甚少，目前只有程先生的唱片可供学习；全网找不到现成伴奏，故而学的人也少。这是容易成功的冷门。恰好，我珍藏的《程砚秋唱腔集》，其中便有这戏的谱子。琴师尤其认真，他一笔一画将谱子抄录在纸上，还修正了几个印刷错误，应我要求，还将程先生不同时期的不同唱法，选其优处，糅合在一张谱子上。琴师得意地说，这个谱子是独一无二的，你的演唱也将是独一无二的。

要打造一段拿手戏，可不能仅止于会唱，我不惜倾注心血——单为熟悉这出戏，唱片就听了不下千百遍；我还专门研究这出戏的剧情、人物、唱腔、唱词，写了几篇随笔发表；每次学唱必录音，然后从中找出瑕疵，反复推敲修正。就这样，和琴师磨合近两年，这段戏成了我的拿手戏，就像孙悟空有了一根如意金箍棒，胜过拥有一座兵器库。

从此自信满满。拿手戏为我增了不少分，在票友圈子里，站稳了脚跟。有次去北京培训，闲暇去公园看戏迷娱乐，同事撺掇我也上场试试，我既心痒，又胆怯——京城的戏迷可不一般，我能行吗？最终还是被赶上了架。琴师瞟我一眼，沉着脸问，想唱哪段？我说，《柳迎春》。他一愣，说没拉过。我说我有谱子。于是他就对照谱子给我拉琴伴奏，我行云流水般唱了下来，霎时“惊艳”全场。到底是京城的琴师，虽是第一次拉一个陌生谱子，仍技艺精湛。但我发现，他的额头还是冒了汗，且一反刚才的傲慢，谦卑地问，我拉得对吗？反倒是他紧张了。看来，有自己的拿手戏，就没有不敢下的场子。

拥有一段拿手戏，比泛泛学会一百段戏更为重要。一个人，要像弘一法师那样，在多个领域都独领风骚，是很难做到的，即使是在一个领域里，也不可能处处俱佳。但是，每个人都自有精致之处，这精致之处，便是他的“拿手戏”，使他充满自信，并赢得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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