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岱读史 | 一幅《马球图》,跃动了大唐
2023-03-30 14:44:53

在1971年,武则天的儿子章怀太子李贤墓在陕西省乾县出土,墓室中最吸引人注意的莫过于墓道西壁的《马球图》。这幅画巨大,长约4米,高约2米,在壁画中可以看到20多匹结扎尾巴的骏马,马上打球者,穿着各种颜色的窄袖袍、黑色长靴,头上戴着幞巾,左手执马缰,右手执偃月型球杖,在画面的左下端,还有10多匹坐骑,分别以各种姿态向前飞奔抢球。如此栩栩如生的壁画,为我们再现了大唐时期最风靡的运动:打马球。

小小一枚马球,竟然在唐代历史上掀起了风波无数,它起源于古代波斯,后被传入中国,到了唐代才开始盛行,而将马球变为“网红运动”的正是唐太宗李世民,他还常常举办宫廷联谊赛,邀请邻国,如日本、高丽、渤海等国家前来参加比赛,以增进邻国间的友谊,促进外交,这与我们现在举办的奥运会是一个道理。而最有名的马球外交活动,莫过于历史上著名的“球场婚礼”。封演在《封氏闻见记》里详细记载了当时的情景,那年是景龙三年(公元709年),金城公主即将远嫁吐蕃,吐蕃为了迎接来自大唐的金城公主,派遣了庞大的使团去长安迎亲,临行前,这些遣唐使小心翼翼地跟唐中宗提出:“我们在临走前,可以跟你们打一场打马球比赛么?”唐中宗欣然答应,心想:“这不是小事么?我们大唐的打马球技术,分分钟教你做人!”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尴尬,在比赛当天,唐中宗带着必胜的心亲自到场参观比赛,结果在最初的几个回合里,吐蕃使团队一次又一次胜出,而唐代宫廷队一次都没有赢,唐中宗心想:“这下丢人丢大了!”好在,他对自己的儿子们还有点信心,于是当场下诏命时为临淄王的李隆基、嗣虢王李邕、驸马都尉杨慎交、武崇训四人上场,向有十名队员的吐蕃队进行反攻。在经过激烈的角逐后,唐代宫廷队反败为胜,据说在比赛中,李隆基表现最为突出,被评为了“最佳运动员”。

或许是那场马球联谊赛让李隆基太过难忘,天宝六年(公元747年)唐玄宗李隆基下旨:“将士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好好练打马球,打马球从此是我们军队训练的必修课,打好马球好处多多,可以提高作战的战略与体力,这样以后就可以攘除敌人,保卫国土的安宁与完整。”唐玄宗的这道旨意很机智,细看章怀太子墓的壁画《马球图》,画面上打马球的人各个神情紧张,而画中骏马奔腾的样子就能让人感受到这项运动十分激烈。其实打马球并不难,无非就是骑在马上,持棍打球,但这么简单的打法却极锻炼将士的身体素质和应变能力,他们必须将丰富灵活的击球技术和高超的骑马技术相结合,并且打马球本身就具有趣味性,在一个互动的活动里,既达到了强身健体的功效,又增加了军队的凝聚力,让军队训练也不再枯燥。往后,宫廷里的马球活动更是再一次被推上了时尚的尖端, 但凡事过犹不及,后来的皇帝们竟然为了马球干了许多奇葩的事情,如唐穆宗在打马球时受伤而亡;唐敬宗李湛不再理会国事;最任性的当属僖宗李儇,与大臣们打球时竟然“击球赌三川”,让宦官的哥哥去当西川节度使;最奇葩的还有昭宗李晔,都已经被权臣朱温逼得从长安迁都到洛阳了,禁卫军都跑光了,而他心心念念的依然是马球,声称一定要把那十几个马球手带在身边,永远不分离!从这些史料上来看,唐代宫廷里的马球运动早已成为日常,而出土于唐代大明宫的一块“奠基石”更是证明了这一点,这块“奠基石”上有“含光殿及球场等,大唐大和辛亥岁乙未来月建”字样,可见当时马球场的建筑事宜早已纳入了宫廷建筑的整体规划中,也是宫廷内建有马球场的实物证据。

按理说,墓室壁画一般都与墓主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是墓主人生前屋子里的装饰,或是墓主人生前的爱好,可见章怀太子李贤生前也很爱打马球,不过单从他墓室的这幅壁画《马球图》上来看,尤其是打马球者的穿着以及壁画简单的背景,并不能判断这幅画描绘的是唐代宫廷中的打马球比赛。因为在唐代,打马球不仅是宫廷活动,在民间也更是掀起了一股浪潮,连儒生都参与进来,这又是为何?据《唐摭言》记载,在乾符四年(877年),新科进士决定不约饭,改约球,于是在月灯阁举办“鞠会”,所有的进士都竭尽所能,想在球场上大显身手,以展现自己的御马之术,毕竟“文武双全”听起来比较高大上。这种鞠会往往会吸引大量人流,吃瓜群众居多,除了吃瓜群众以外,还会有人来“砸场子”,“砸场子”的就是一些爱挑事儿的军将,他们往往骑着马,呼哧呼哧地奔腾而来,估计是觉得这帮新科进士太小儿科,想给他们长长“见识”。

这一切,在唐僖宗乾符四年(公元877年)改变了,故事的情节就是新科进士大战狂妄军将,主角是刘覃。刘覃是标准的官二代,他父亲刘鄴的最高官职是宰相,而他考中进士那年,只有十六岁,可谓是出身名门,少年得志,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怎么能容忍被“砸场子”呢?就在其他新科进士们都打算沉默时,刘覃站了出来,对前来“砸场子”的军将们说:“来吧,不就是一场马球比赛么!全体……”刘覃这句话“全体出击”还没说出口之时,就发现他可能想多了,此刻的他并没有队友,在场的,没有一个新科进士愿意跟他组队,他注定要独自上场参加比赛!军将们得意了:“哈哈哈,果然是一介书生,害怕了吧?”刘覃害怕是肯定的,但既然已经站出来了,此刻认怂岂不是太丢面子了?于是,刘覃高傲地扬起了下巴:“有什么可怕的!来吧!火气正的一个时代!”军将们嘻嘻哈哈地开始跟他打起了马球比赛,一开始都没太把刘覃当回事,谁知三五下,忽然觉得这个新科进士不一般,身手不凡!只见刘覃骑在马背上,“驰骤击拂,风驱雷逝”,他的球技非常高超,动作也十分精妙,骑马奔腾时,如风一样急速,一杆球打过去,又如雷一样精准震撼。军将们慌了:“原以为他是个青铜,没想到竟然是个王者!”只见刘覃再次骑马奔腾,挥起球杆就是一下,他抡起的球杆打到了军将们的马球上,马球凌空飞出,无影无踪。此刻的刘覃骑在马背上,骄傲地看着之前十分嚣张的军将们,军将们颜面扫地,自愧不如,而现场先是一片沉默,毕竟都被刘覃帅傻了,随即就一片欢腾,尤其是那些新科进士们,都视刘覃为大佬,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而那些嚣张的军将们,各个都红着脸,一边喃喃自语“打脸了,打脸了,被现实打脸了”,一边垂头丧气地骑着马离开了球场,估计他们从此以后,再也不敢随便显摆了。刘覃的这场球赛,在大唐体育界引起了轰动,于是马球在原本就火爆的基础上,又再一次地升温了,甚至有很多女性也参与其中,剑南节度使郭英义就是女性代表之一。

同时打马球的风尚也带来了一波“周边风尚”,商家们借着打马球这的这股风尚,做起了生意,如“风回电击”的骏马、做工要求苛刻的专用球杖、玉马鞍等装备也随之流行了起来。章怀太子墓中的那幅《马球图》壁画里,一打马球者手里拿的偃月型球杖就是当时流行的球杖之一,而打马球者穿的黑色靴子同样也是当时的“爆款”,不过这都是早年的流行元素,据载到了唐代后期,有的球杖从做工到装饰都到了几乎严苛的地步。

我们的邻邦日本也被大唐“马球风”吹得神魂颠倒,当年日本遣唐使和留学生将马球由我国带入了日本,于是日本全民也刮起了“马球风”,尤其是日本的嵯峨天皇,为此还写了一首名为《早春观打球》的汉诗,其中有一句“回杖飞空疑初月,奔球转地似流星”,非常诗意地描述了马球的风采:挥舞起来的球杆像弯弯的初月,而马球凌空而起,迅速落地,又仿若是一颗流星。从这句诗的描述来看,日本当时的马球运动和大唐并没有明显的区别,大唐早已深入了日本文化,小小一枚马球,却为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笔。

不止是日本,几乎全世界都在为马球而疯狂。据考在十世纪,拜占庭的一位国王迷恋打马球到癫狂,一直打到胳膊断了,脚坏了,才停止打马球。到了十三世纪,巴基斯坦的一位苏丹,为打马球,不慎摔死了,拉合尔至今还留有这位苏丹的纪念碑。在北克什米尔喀喇昆仑山“丝绸之路”古道上的巴基斯坦的吉尔吉特村里,一直都流传着有关于马球比赛的故事,那里的球场布局与唐代宫廷几乎一样。在球场的一角,还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让别人去进行其他运动吧,运动之王仍旧是王者的运动。这些“为马球而狂”的历史故事,也从侧面反映出唐代的马球早已不再是一项单纯的体育运动,而是作为一种体育文化,深入地传播到了世界各国,让世界各国感受到了唐代的体育文化,小小一枚马球掀起过历史风波,也连接起了大唐与世界各国交往的纽带,对增进中外文化交流、中外关系建立,都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金陵小岱

【“小岱读史”为南京作家金陵小岱专为紫牛新闻“微史记”开设的专栏,金陵小岱著有畅销书“文物里的故事”系列。】

校对 徐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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