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纪增大，疾病增多，不知不觉间我爸爸变成了“小娇娇”。比如，要我妈拿药给他吃，我妈要住院动手术之前，他抢先上火感冒，浑身无力，什么都做不了。

最怕回家看见他躺在床上说头晕，因为头晕去了几次不同的三甲医院，依旧确定不了是什么原因，有个研究抑郁症的大夫坚持说是抑郁症，开了一些治疗抑郁症的药，取回来了我爸犹豫着也没吃，休息了几天，症状也就缓解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疾病的增多，他的脾气也急躁起来。十几年的糖尿病，长期的胰岛素注射让他的肚皮布满针眼，而且摸上去硬硬的。

慢性病是件磨人的事，日剧《灰姑娘药剂师》里讲过两个自幼得了糖尿病的小姑娘的心态，注射胰岛素时遮遮掩掩怕同学看到，不能接受自己得病的现实，不敢交朋友，觉得人生不公平。糖尿病妨碍了正常的生活和社交，医生不解：为什么不配合治疗呢？可很少有人关注患者的微妙心态。

看到这些，我想起了我爸，责备自己没有对他的病共情过。之前我们都嫌他矫情，每日唉声叹气抱怨这里那里不舒服，妈妈有时还会怼他说，你说说到底哪里还舒服？糖尿病并发症困扰着他，身上的皮肤变得脆弱，腿部磕碰一下就留下暗沉的瘢痕，多年下来几乎是千疮百孔。每当看到这个成语，就想到我爸的腿。因为血糖控制不佳，他得过动眼神经麻痹，也曾脑血管渗血，视力下降，眼睛越来越模糊。

曾听过一个词“为母则刚”，是说当了母亲之后，就会变得坚强，而我觉得当父母年纪大了，不得不“为女则刚”，因为曾经呵护你周全的人变得虚弱，你凭空生出一副铠甲，奋力去抵御风刀霜剑，变成一个干练泼辣的女人。

一起出行的地铁上，我总希望能够迅速上车，抢得一个座位，好让我爸不必一直站着。陪我爸去医院看眼睛，我时时精神紧张，填各种单子，在各种窗口和缴费机器中穿梭，生怕出错。只希望他能排得往前一点，不要被后面的人插队，或者因为一时的愣神搞错流程耽搁了。我在各楼层跑来跑去，缴费，拿药，做检查，等候治疗。

医院里都是很着急的人，都在焦心各自的问题，谁也顾不上谁。我希望我能保护他，为他做最优的选择。此刻他只有我可以依靠。

我爸坐在那里等候做检查，神情倦怠忧伤，对周遭的一切无能为力。他絮絮叨叨抱怨不在老家，医院人太多，看病不方便，而且完全要自费。

我搀扶着他，安慰他，怕他下楼梯踩空。那天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得有些混沌，我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谁也不说话。我只希望上了地铁之后，他能有一个座位坐下来，这在晚高峰的北京有些奢侈。

一个女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长大的呢？可能一次是有了孩子，一次是父母身体不好，那之后，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打开，涌入许多未期的东西，要跟许多琐碎、繁冗、磨人的事物打交道，不得不学会坚强。

作者：雅惠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