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 何冰:“成为更好的演员”仍是我最大梦想
2023-03-23 17:50:33

4月初,何冰自导自演的话剧《代价》将登陆南京保利大剧院,最近他还在忙着打磨,扬子晚报/紫牛新闻对他的专访是在当天排练结束后。与其说是一个多小时的采访,不如说是一堂干货满满的大师班,何冰思维敏捷,金句爆梗频出。做了30年戏剧演员,还贡献了众多影视剧经典角色,而在何冰的内心深处,仍把“成为更好的演员”当做最大梦想。

不在舞台上“挠”观众,追求“通感”

阿瑟·米勒的话剧《代价》诞生于1967年,何冰出生于1968年,这部剧比他大一岁。中国观众对阿瑟·米勒并不陌生,他的《推销员之死》和《萨勒姆的女巫》在中国曾被多次搬上舞台。何冰这版《代价》,是阿瑟·米勒这个剧本首次在中国大陆地区演出。

《代价》剧照 何桓/摄

《代价》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谈及美国故事会不会有当下中国式表达的困扰,何冰表示,《代价》非常“落地”,跟我们今天的生活很贴。

它讲的是一个处理家庭遗产的故事,一个“闹家务”的话题,每个人都逃避不了,故事包含了人与人之间的很多种关系,兄弟、夫妻、父子、父女、母子、客商、朋友、敌人等等。“但是你会发现一个奇怪现象,他们张嘴闭嘴都在谈钱,谈价值谈价格,但好像又不是在谈这件事。那这个舞台上,到底在谈论什么?这是我最感兴趣的。”何冰告诉记者,故事的戏剧冲突并非宏大叙事下的恩怨情仇,而是全世界每个家庭都可能存在的关于付出、回报、背叛、埋怨、愧疚等最朴素的人类情感。

其中有这样的台词,“你不能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手一挥,把过去的28年一笔勾销。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何冰很喜欢故事中那种观念与观念之间的鲜明争锋,跟针尖对麦芒一样,会引发人产生对当下的思考,这些都让他特别迷恋。

“我总觉着阿瑟·米勒大师写这个戏,无非就是一个最善意又最无奈又最温柔的规劝:别这样。可是人人都做不到,人人都做不到啊。”何冰说到《代价》的内在,语速快又满是感叹。

《代价》剧照 赵彤/摄

记者问他,“别这样”的总结还蛮网感的,很容易触动网络情绪,是不是一种有意为之的设置?何冰坦言,当然想跟观众产生良性互动,“不能说我没有这种企图,但我确实没这个能力。我们肯定有类似设置,但不是直接挠观众的那种。我们希望跟观众能打通一种通感。”

不贪恋“导演椅”,起心动的是“私念”

1987年,从未参加过任何专业训练的何冰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的表演系,志愿表上只报了这一所学校的一个志愿。不得不说,表演需要天赋,有天赋的何冰考上了。毕业后的何冰成了北京人艺的演员,两次获得戏剧界最高奖——梅花奖,以及中国话剧金狮奖。

这是何冰第二次当话剧导演,却并非“演而优则导”,于他而言,还是“私心”,“一个演员的逻辑链条是这样的——都想演自己想演的好戏,那就要等待机会,而机会可遇不可求,那只好找一帮志同道合的伙伴,自导自演”,做导演确实方便自己过戏瘾,但也多了一堆琐事。

至于对导演工作的理解,何冰说:“我当导演,绝不会把我的想法强加给别人。我恰恰要鼓励主创和演员,要按他们每个人自我的方式去呈现。导演的工作,更多是去激发和保护每一个个体的热情。”

工作照 赵彤/摄

而且他对导演这事看得很轻,也没有所谓的导演风格,如果能从自己合作最多的林兆华导演那里传承过来一些,是自己的幸运,“跟他老人家合作这么多年,我感谢他教会了我胆大。”干了30年戏剧演员,至今何冰每次上台前内心都还是恐惧的,“人啊,总是本能地想待在安全的地方,而登上舞台是多么不安全的一件事呀——只有那里是亮的,被台下黑暗中的上千双眼睛审视着。人呀,一被审视,就都不舒服的。”

虽然未来也想导本土原创作品,但他对导演椅丝毫不贪恋,“导演身份远不如演员身份对我的诱惑大,我不太承认我是个导演,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演员。”

话剧演出时,观众才是真正的导演

聊到戏剧与观众的关系,何冰有点停不下来。他看似不拒绝一切,但并不迎合,有自己固执的坚守,从大量经验里找寻规律,充满哲学思辨。

在大家的印象里,演出时舞台是亮的,观众席是暗的,似乎清晰地将剧场空间分割成两个空间。但何冰认为,话剧在演出时,真正的导演其实是观众,“任何一个好的戏剧情境,都是观众与演员一起塑造的。绝对不是我们演了点什么,观众看了点什么。观众和演员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就像我们坐在一张饭桌上聊天,是能够感觉到我们触碰了什么话题或事情,这个事是大还是小?演员和观众都心知肚明,观演观演,好的演出是我们共塑一个戏剧空间。”

如今不少舞台剧为了与观众产生一些连接,在呈现上介入了声光电等多媒体技术,甚至有沉浸式、互动式等创新。对此何冰表示,艺术的发展就是这样的,不断综合其他艺术门类的样式,增强表达手段,“这个表达手段一定是好的,我一点都不排斥,甚至于我认为它是好东西,只是我不选择它。”

他认为,辩证来看,过分地运用声光电等外部手段,观众就会被“带”走,“对啊,观众会被眼前的光怪陆离牵扯走部分精力,继而大家的目光不再炯炯。打个比方,一个人穿得很华丽,我们有可能只关注到华丽,而忘了他长什么样。这是一个道理。”

工作照 赵彤/摄

何冰迷恋纯粹的表演,“像《代价》,就很三一律(戏剧术语:要求剧本的情节、地点、时间三者必须完整一致)、很传统。剧里有四个演员,在同一时空,站在各自的立场上表达各自对生活的观点,而这些观点充满了矛盾,你会发现人跟人想的是这么不一样。”很显然,这样的表演对演员的要求很高,有门槛,“这是我的本行,我很愿意干这件事。”

不过,何冰也开了一道口子表示,“也许下一回我就变了,咱们就这么说,叫一戏一格。”

“希望在遥远的将来,能一件一件脱下来”

舞台之外,何冰还在大银幕、小荧屏上呈现了众多经典角色,比如《大宋提刑官》中心思缜密的宋慈、《白鹿原》中市井狡黠的鹿子霖、《情满四合院》中老实憨厚的傻柱、《十二公民》中抽丝剥茧的八号陪审员…… 影视方面的奖项包括白玉兰最佳男主角等,也基本拿了个遍。

何冰演正戏时一脸凛然,演喜剧时又“歪”得出彩儿,演什么像什么,可塑性特别强。各个艺术门类都摸爬滚打过了,他对表演有不少总结和心得,且又擅长提炼金句。

谈表演,他认为演员不能演结果,“我们跟观众之间应该是,我顾左右而言他,或者说,我假装不明就里地去演,让观众自己得出结果,而且这个结果也不唯一。”

谈练演技,他认为,“一开始是一件一件往身上穿,到后面再一件一件往下脱”。为了阐述这个观点,他以记者写稿打比方,一开始总想着加修辞,引经据典,欲扬先抑,整得很花哨,而到了境界就会讲究字里行间简洁有力。再比如厨师,开始喜欢浓油赤酱,到后来则讲究食材本来的味道,“你再看梅西进球,抹进去的那一下,看似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假动作,一转身就进去了。这谁都会呀,第一天学踢球就学了。可谁能在场上那么极端的情况下展现出来呢?所以到最后,是炫技吗?不是的。你会突然发现,技术成为了负累,就得一件件往下脱。”

《代价》剧照 何桓/摄

何冰突然停顿并感慨道:“也许,我现在还在一件一件往身上穿呢。我希望在遥远的将来,能一件一件脱下来。因为我真的在舞台上见过那种净而静的。像《茶馆》里的于是之老师,我现在闭上眼再想一下他是怎么演的,就会发现,他没演什么,就是在舞台上那么站着,说了几句话。但是他为什么那么打动我呢?他什么手段都没用呀,可能就是‘脱’干净了。”

在影视剧、舞台剧等艺术门类全面开花,但何冰自知,之所以能够有现在的自己,都是从舞台上得来的,“如果我自己需要去插一标签的话,我还是会说,我是个舞台剧演员。”

早年何冰还曾说过“拍电视剧是挣俩钱活命,而演话剧是抚慰心灵”这样的话,记者再度提及,他坦言这是年轻气盛时说的极端话。只不过舞台剧是一个高浓缩的文学产品,演员要在单位时间内输出,它不容错,技术要求更高。而电视剧是细水长流、娓娓道来,一集40分钟里有营养的可能只有一两场戏,“一言以蔽之,戏剧舞台是白(酒)的,而电视剧是啤(酒)的”,因此,这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如今很多演员反向去舞台打磨演技了。

前浪和后浪都是规律,其实是在接受时间

开放包容又充满好奇心和耐心,是何冰采访中给记者的感受之一。何冰曾上过综艺,跨界讲过相声。他表扬自己进步了的同时,也表示那根“线”还在,品味不能变。

不少人都记得他关于“后浪”“前浪”的两段演讲,在社交平台引发的讨论堪称“巨浪”。再聊及此,何冰说,这是工作,通过一段文字达到鼓励大家的目的,“我要做的就是捋顺文字,在哪扬起来,在哪摁下去,在哪去描述,所以就动‘手段’嘛。当然了,内心得真的有,如果没有,就麻烦了。就努力保持一颗往上走的心,甭管年龄,往前走。每次接到一份工作,尽心尽力去做。”

至于前浪后浪这种比喻,从何冰自己的角度来说,面对物种规律,既不恐慌也不焦虑,坦然面对和接受,“其实,你是在接受时间啊,时间对人的审判太公平了。每个人都一样,对不对?”

问及何冰还有什么梦想?55岁的他表示,因为见过更好的演员,自认还没达到,这是第一大梦想。他又感慨一番表示,自己一直都还在琢磨为什么于是之老师的演技这么好,“他在台上,不哭天抢地,不歇斯底里,怎么就那么好呢?兵不血刃,不动声色,他怎么就能达到,而我达不到呢?这是摆在我面前最想实现的梦想。这必须得问我自己,我需要时间。”

【快问快答】

K=孔小平

H=何冰

K:网上有人说你是中国内地最被低估的男演员,你看到过吗?

H:看到过。个人看了很受用,但理性告诉我,这不是事实。演员吧,得等一生演艺生涯临近结束时才能评价。因为短时间的花开,不等于它就真是一朵绚烂的花。大家技术都差不多,更何况还存在偶然性。

K:你特别善于观察和总结,最近有什么心得?

H:干了30年演员,每次排新戏,还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每次抹零,重新开始。

K:那是否意味着你有本领恐慌或者职业焦虑?

H:我没有。我可以厚着脸皮说挺自信。也必须自信,不然我没法站上台。只是发现很多新问题,需要重新梳理自己。

K:那每次重新开始,会觉得好烦吗?

H:当发现这么繁琐,而我还那么感兴趣的时候,恰恰说明这就是我的路。

K:现在影视剧技术进步快,会担心自己脱节?

H:不会,因为根儿没变。比如一些年轻人发明的网络梗,你一天不刷网,看到某个新词可能会一愣,但你会焦虑吗?不会。都是中文,只是表达的那个意思在文字之间拐了一个小弯儿。

K:你对表演有这么多心得,会形成文字出书吗?

H:暂时没这个打算 。我现在还每天自我审视,我不敢确定我是对的。

K:现在很少有人能做到三省吾身吧?

H:其实每个人每天都在问自己,比如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这并不愚蠢啊,这才是真正贴在地面上。

K:马上巡演,你出差时一定要带的物品是啥?

H:睡衣和瑜伽垫。40岁之前我不知道睡衣是做啥用的,现在这个岁数,要让自己舒适。另外我日常也有拉伸习惯。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视频剪辑 | 戴哲涵

(视频素材、海报和写真等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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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徐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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