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入选2022年第7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主竞赛单元的电影《隐入尘烟》上映，该片由李睿珺编剧、导演，武仁林和海清领衔主演。

该片延续了李睿珺一直以来的人文关怀，以真实农村现状为背景，在对西北农村生活图景的描摹之中，呼唤着来自小人物扎实而坚定的力量。在柏林电影节上，影片被评价“苍茫沙暴一般的影像之中，展现出了诗意和力量……表演充满了非比寻常的克制与同情心。”近日，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对导演李睿珺进行了采访。

为什么坚持拍农村题材？

“做一个那片土地的记录者”

从《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到《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李睿珺导演的作品往往与他的家乡有关，《隐入尘烟》也不例外，讲述他自身成长的那块土地的故事。他关注农民、土地，让更多人看到了中国不可忽视的农村群体。

《隐入尘烟》讲述西北农村，两个被各自家庭抛弃的孤独个体，在日复一日的耕耘中相濡以沫的故事，武仁林与海清展现了一对底层农民夫妇从陌生到熟悉，从相知到相守的心路历程。

李睿珺告诉记者，北京、上海这样的城市，有太多导演会去拍，即便不通过大银幕，大家也有很多渠道去了解这些城市。“但对于像西北这样的地域，如果不通过这样的机会，可能大家很难会把目光会触及到这一块。我一直在说，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太大了，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机会涉足到那片土地上去。假如我们没有去过那片土地，甚至可能不知道在我们生活的同一个时代、同一时间的不同纬度，还有一群人在经历那样的情感生活、家庭生活、物质生活。所以说，电影有的时候就像一扇窗口，帮你推开了另外一扇窗，供你去了解这个世界的同一时间或者不同时间的不同纬度的人们的生活。我觉得我作为那里出来的人，有机会从事影像工作，我不去拍，可能就又更少一个人去拍，那我就去做一个那片土地的记录者。”

为什么写两个被家庭抛弃的边缘人？

大家的身边总有一些在角落里默默做事的人

《隐入尘烟》的故事中，主人公是两个被家庭抛弃的农村的边缘人。李睿珺告诉记者，其实村子里面原来就有这样的个体存在，到今天还有。“如果我们把它的范围拓宽一点的话，每一个集体、每一个单位、每一个组织或者每一个小的团队里面，甚至在一个剧组里面，都有那种特别出挑、容易被大家瞩目的人，也有那些默默地站在边边角角、沉默地做事情的人，他/她很容易被大家忽略掉，但他/她又是存在的，是我们世界的一部分。”

李睿珺表示，看到这样的人，就会想“他在想什么？他是怎么去跟这个世界交流的？他是怎么去跟周边的群体展开交流的？他是怎么去融入这个世界的？他是怎么去生活的？”他们好像在我们的生活当中是处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边缘的位置，但他们跟我们普通人一样，都想有个家。

提起电影《隐入尘烟》的创作过程，李睿珺告诉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五、六年前就想拍这个故事了，“一直在脑子里面完善，2019年基本上花了一年的时间去写、去打磨剧本的细节。”

电影里，马有铁和曹贵英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守，一年四季完美地呈现了这个过程，春天象征希望，夏天代表活力，秋天承载收获，寒冬寓意凋零。“就是这样两个被家庭抛弃的人，他们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对相似的困境更能感同身受。他们是同一类人。同理心让他们关爱彼此，找回了缺失的人的尊严。这给了他们巨大的改变生活的希望和勇气。”

为拍这部电影，2020年，李睿珺回到老家甘肃省张掖市高台县罗城镇花墙子村，当了一年的农民。片中很多农作物都是他和亲戚一起播种、收割的。为了拍这部电影，他还盖了房子、养了鸡。“家乡是给予我物理意义上的生命概念的一个地方，除了是物理意义上的故乡以外，它其实也是我精神意义上和文化意义上的故乡，乃至是我艺术创作的一个滋养地。这些地方滋养了这些人，然后滋养这些故事，滋养了这些电影。”

南京人海清如何演出西北农村残疾妇女的感觉？

她在甘肃体验了10个月，奉献“颠覆性表演”

《隐入尘烟》的男主角马有铁饰演者武仁林是李睿珺的姨夫，非职业演员，其自身的真诚淳朴气质很符合角色。

女主角海清是电视剧里大家熟知的国民媳妇，她的代表作《媳妇的美好时代》《小欢喜》《小别离》等将母亲、媳妇这类角色演绎得深入人心。

在之前的试映中，海清的表现得到不少好评，有观众表示，海清用“毁容式演技”，奉献了颠覆性的表演。

李睿珺与演员海清相识多年，“这个剧本写完之后，我就给她看看有没有兴趣。她看完之后很喜欢这个剧本和角色。我就问她，我需要5次拍摄，而且每次你都必须要去体验生活，基本上一年的时间被切得稀碎，接不了其他时间长一点的戏，她说她可以。”

为了演好体弱多病的西北农村妇女曹贵英，身为南京人的海清很早就进入剧组，住在位于甘肃农村的男主角武仁林的家里熟悉环境，并随导演参加当地赶集，学习当地方言，喂牲畜，干农活，深入体验生活，前后历时10个月之久。

马有铁是李睿珺的小姨夫，李睿珺透露，姨夫其实在《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里面演过老先生的儿子。 “姨夫的好处在于他本身就是生活在村子里面的农民，劳作的那些事情他不需要去体验生活就很会。对海清老师来说，她是南京人，要克服语言的障碍，因为我要求说地道的方言。其次就是肢体行为、动作神态，就需要体验生活。”

李睿珺表示，比如方言，如果她的语言不地道，会给男演员的表演造成障碍，和她一起搭戏的演员在场感、信任感和幸福感就会缺失，因而造成表演上的障碍。如果一个演员不信任这个环境是真实的，表演就会有问题，所以海清必须要说很地道的方言。“包括断句，我们也都用了符合当地女性生活逻辑的方式。我会把台词提前用普通话说一遍，再用方言说一遍，每一句都录给她，她没事就在手机里面反复听反复学。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对台词进行纠正，一步一步掌握到这个程度。”

李睿珺告诉记者，所以，海清的任务就是把她原来的那些系统的东西全部抛弃，回归到生活里面，就是切身去感受这个空间和这个空间里面的人；姨夫的任务就是要学会表演，学会去塑造角色，学会每一遍都做得差不多——走位、表情、转头和情感的流露。他们两人做了一个反向，然后，两个人再去交叉，就可以平衡到一起了。

电影中的曹贵英身患疾病，需要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走路。李睿珺透露，演员的肢体状态和手的颤抖状态是另外一个难点，她跟男主角的情感和生存境遇经历不断的改善之后，手颤抖的方式和身上的状态就会变得越来越放松，需要细微地发生变化。“甚至可能在结束的时候能看到她的一些笑容，快到尾声的时候，这种女性的风韵、美感都会一点点地释放出来。这种抽丝剥茧的、一点点拿捏的方式其实对演员的挑战蛮大的，尤其是肢体上手抖的程度逐渐减弱，在表演时要说话，同时还要掌握手抖的节奏，其实挺难的。”

试映时就有很多观众非常感动，“两个弱者的相依为命，又温暖又温情”，“两个被各自家庭抛弃掉的孤独个体，和庄稼一样沦为大地的孩子。在日复一日的耕耘中，二人相濡以沫，共建家园。在四季的轮转下，他们那些散落在别人不解目光中的爱，也都在比心洁净的土地里结出果实来……”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校对 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