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 周良:伴评弹而行的“半生缘”
2022-05-19 18:04:04

“在走向工作岗位前,我对苏州评弹一无所知,甚至连评弹都听不懂,我只能从向演员学习、请教,搜集史料和艺术资料入手……自退休后一直到现在,我的生活一直围着评弹转,可以说我这一辈子是被评弹套牢喽!”曾任江苏省曲艺家协会主席、江浙沪评弹领导小组副组长、《中国曲艺志》副主编的周良今年已经96岁高龄,近日接受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采访时,谈及与苏州评弹结缘、相伴的往事,周良瞬间便打开了话匣子,他精神矍铄,眼神里满是对评弹无限的深情。在周良心中,琵琶三弦、吴侬软语交汇而成的“说噱弹唱”,包罗人间悲喜、穿越历史时空的无尽想象。

从听不懂评弹到苏州评弹资深研究者

“本书是第一部由评弹管理者完成的著作,采用回忆录的记叙形式,撰写了作者伴评弹而行近一个甲子的历史,勾勒出20世纪下半叶以来评弹艺术在曲种管理、规律探讨、团体发展上的全貌,因而成为评弹事业上的一部不可多得的作品。”2015年,由周良先生撰写的《伴评弹而行》正式出版,全书共21.4万字,主要内容分为三大部分:邂逅评弹曲种、探讨评弹艺术及梳理评弹历史,该书出版后迅速在评弹从业者、爱好者之间引起广泛好评。

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位先后出版了《苏州评弹旧闻钞》《苏州评弹艺术初探》《论苏州评弹书目》等十余部专著,又负责主编《苏州评弹数目库》的苏州评弹资深研究者,在走向和苏州评弹相关的工作岗位前,甚至连一则完整的评弹都听不懂。满头白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周老先生,谈起儿时和评弹的初遇,语气也变得“俏皮”起来:“其实刚开始我啥也听不懂,只记得那天中午吃了一碗牛肉粉丝汤。”周良是江苏南通海门人,小时候在家乡的镇上,有位亲戚带他去听书,一男一女在台上说唱,但周良并没有听懂,所以他第一次接触评弹并没有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

“到苏州市文化局工作以后,我才走近评弹,慢慢听懂,逐渐熟悉起来。”周良坦言他走近评弹有不少偶然的因素,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工作的调整。1957年9月,周良正式到苏州市文化局报到,开启了和评弹之间的不解之缘。

1978年,周良在评弹艺术座谈会上讲话

周良用“工作中学习业务”概括了他从对评弹一无所知到苏州评弹资深研究者之间的“巨变”。首先是收集阅读各种资料,周良到文化局后,请求机关里的老同志帮忙收集了一批关于评弹的资料,并选择其中较有价值的部分,编成了《评弹研究资料·第一辑》。其次是阅读文件和文艺理论的基础性著作,以及马列文论中关于传统文化的论述。在此期间,周良还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在看戏、听书的同时,看剧本、脚本,做笔记。“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在看滑稽戏时,曾留心把观众发笑的地方,在剧情说明书上打个记号,而后整理、研究观众发笑的原因,以备归纳,这很有意思。”周良说道。与此同时,周良也在逐渐学习做一点实际工作,如写新闻报道、知识介绍和演出节目单的剧情介绍等,并参加曲联艺术组的活动,参写《评弹口诀》等。前期的苦心钻研为他后来独立撰写《试论弹词<珍珠塔>》《<孟丽君>的矛盾》《谈苏州评弹赋赞》等奠定了基础。

周良1980年8月在南京

从此,周良在苏州评弹理论研究上的热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周良先后出版了《苏州评弹旧闻钞》《苏州评弹艺术初探》《论苏州评弹书目》等十余部专著。1982年至今,他呕心沥血主编《评弹艺术》专刊,至2019年编至57集。为抢救和保护苏州评弹传统书目,从1995年到2004年,周良主持了《苏州评弹书目选》的选稿和编辑工作。从2007年起,又负责主编《苏州评弹数目库》,到2015年共完成七辑,含长篇32部,1700多万字。2006年,因对苏州评弹50年的突出贡献,周良荣膺首届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

“放大镜”和“助听器”是相伴后半生的“挚爱”

“快进来!坐着歇会儿……你看,这一面墙的书柜里都是和评弹有关的书……这半边书都是我编的……”5月6日下午,记者来到了周良老先生的家中,他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热情地和记者打起了招呼。周良告诉记者,这几年随着年龄增长,他感觉自己的精力大不如前,在评弹研究上投入的时间也比以前少了很多,但他至今还保留着时不时翻阅评弹研究相关书籍的习惯。

“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所以现在评弹听得少,更多的还是看看书。”周良有两个心爱的“小玩意”:一个是他耳朵上戴着的助听器,可以在闲时听听评弹的经典曲目,还有一个是看评弹相关书籍用的放大镜。“我这一辈子和曲艺套牢了,哪怕是退休了,也离不开评弹。”周良苏州评弹学术研究有一个独特现象:几乎90%的著述,都是在他60岁即离休之后完成出版的,而约1/3数量的著述,又是在他进入80岁之后完成出版的。日积月累,才有学术上的井喷。

“这个放大镜是三四年前,一个外地友人送我的,他也是评弹爱好者!”记者注意到,周良手中的放大镜镜面已经有了斑驳的痕迹,但他仍然爱不释手:“要不是有放大镜,我现在可看不了书了,一辈子能有这样几个相知相许的挚友真是难得!”让周良动容的不仅是好友从外地特意送过来的放大镜,还有因苏州评弹而结交的真挚友谊。

周良告诉记者,苏州评话、弹词艺术历史很长,艺术发展的水平很高,但艺术总结、研究工作很落后,介绍苏州评弹艺术的著作和资料很少,所以他做了大量收集资料的工作。“我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分散在五湖四海,每当他们在当地看到和评弹有关的资料,他们就会立马手抄下来,然后寄给我。”有一个在宁波的好友,曾偶然看到了一本和苏州评弹有关的手抄本,便立马用笔抄下下来,寄给了他。“这本资料对于我后来研究苏州评弹理论,起了很大的帮助!”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直接住在苏州市图书馆对面,只要一有空就去图书馆看书。”除了友人的支持,周良能够快速收集到大量评弹资料得益于工作带来的便利。周良介绍道,因为他在文化局工作,所以接触评弹书籍也比其他人更加方便。“那几年,我工作也不分白天和晚上,休息日也是看书,只要一有空就跑去图书馆看书!”

谈起看书,周良的话匣子又止不住了。“评弹演员要多看书,多看文学作品、多看历史书,让语言更丰富、更有内涵、更生动灵活。”周良认为,“戏曲是具象的,台上的人虽是林黛玉、贾宝玉,但观众回忆的时候,脑子里还是演员的形象。但说书不是具象的,所以功夫要下在文学性方面。”

告诫年轻人“不要为了赶时髦而喜欢评弹”

“苏州评话、弹词如果还要生存发展下去,首先不是发展、创新,而是保护和传承。评弹要像评弹,如果评弹已经不像评弹,已经变异了,还讲什么创新发展?创新、发展不是异化苏州评弹和消灭苏州评弹。”周良认为:苏州评弹急需抢救的是传统书目,以及积淀在传统书目中的传统艺术。

周良回忆道,上世纪70年代,评弹事业复苏,80年代到90年代,包括评弹在内的地方戏曲遭遇困境,甚至出现了听任“自生自灭”的声音,而现在,30年过去了,评弹等地方戏曲不仅存在且生命力旺盛。进入新世纪以来,评弹保护工作面临新的复杂局面,一面是保护力度资金投入的不断加强,一面却是评弹艺术水准的持续下降和评弹艺术形式的异化、功利化的泛滥。

周良对此保持着清醒的认识和警惕,他站在非遗保护的高度,旗帜鲜明地提出保护评弹的要点:“抢救、传承传统书目;抢救、传承评弹传统艺术,包括传统艺术形式及其特色,艺术传承发展的规律;让评弹主要在书场里流传发展。”为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苏州评弹保护画出了清晰的路径图。

上个世纪90年代左右,周良曾在苏州大学开了一门苏州评弹鉴赏课。“评弹演员一边表演一边介绍评弹的相关知识,虽然学生没法深入学习评弹理论,但也让不少年轻人开始了解、接触苏州评弹了!”这门课程持续了五六年,吸引了近千名大学生争相报名,也有不少学生写的苏州评弹鉴赏读后感,被发表在评弹专业相关杂志上。

谈及今后的苏州评弹研究工作,周良反复提及两点:苏州评弹的研究工作至今仍很薄弱,没有形成力量,应该加强队伍建设,要有一支专业的研究队伍,少而精,起组织推动作用,再有一支半专业的、业余研究队伍;研究苏州评弹,重要的是要弄清苏州评话、弹词的艺术特征和规律,使艺术能自觉地按其自身的固有规律发展。

半个多世纪以来,从史料整理到理论研究,周良五十年如一日地为苏州评弹事业奉献着一己之力。“年轻人是苏州评弹得以持续发展的新动力”,对于年轻的评弹爱好者,周良除了鼓励更多的是告诫:“不要为了赶时髦而喜欢,首先,弄清楚你喜欢的是什么?为什么喜欢?”

快问快答

H=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黄玉琴 Z=周良

H:很多人认为成为某一领域的专家,不仅需要努力和专注,也需要天赋,您怎么看待这两方面的关系呢?

Z:要做成一些事,靠勤奋。即使有天赋的不同,但努力和专注不可或缺。

H:您平时的日常生活中,还有哪些其他的爱好?

Z:看书,看文学作品,看历史书。

H:研究评弹这么多年,您觉得在钻研评弹理论过程中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Z:老老实实、虚心向演员、内行、专家学习,不能自以为是,不懂装懂。

H:您在研究评弹理论这方面,有个很好的习惯便是做笔记,关于做笔记,能否详细讲一讲有没有什么诀窍呢?

Z:一面读书,一面思考,把你所思考的,结果、疑问、归纳、分析,有待研究的都记下来,年深日久,会有成就。

文、摄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黄玉琴

视频剪辑 | 戴哲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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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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