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将近，淅淅沥沥的小雨竟连绵着下了近一周了，把一向深稳淡定的闽南大地倒下出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婉约来，莫名地添了许多轻愁。

午后时分，母亲从江苏打来视频电话。在小区做保洁的母亲，春节时因为地面结冰滑倒摔了一跤，左手腕处轻微骨折，不得不休息在租住的小房子里，已经快一个月了。这对于一向勤劳歇不住手脚的母亲来说，更添煎熬。

“刚刚我午睡的时候啊，做梦回家了，在家里稻场上晒稻子呢！”顿了顿，母亲接着说。“然后你爸回来了，就站在稻场的墙根边看着我，静静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母亲这是想念父亲了。而我，又何尝不想念父亲呢？

细想起来，我竟已是许多年没有在春天时回家了。这时候的故乡，杏花应该已经开谢了，桃花一定还热闹着。桃树最易栽种，所以小村子里几乎家家有桃树，春日正盛的时候，远远的，小村庄隐隐约约，尽是桃红。蜜蜂勤劳，总不停歇地“嗡嗡嗡”飞着，忙碌，惹来大人小孩许多的瞌睡。日子便变得慢了起来，懒洋洋起来。

作为种田人的父亲和母亲却是闲不住的，闲了一冬的稻田要一锹一锹地翻起，同样在春光里疯长的杂草，需要一锄一锄地铲除。母亲最常挂在嘴边的：这种田的人啊，哪有闲的时候哦。现在想起，那语气，清苦里分明透着自豪——那时候的母亲是年轻的。

有一次，父亲不知道在哪里得到了一本戏文的小册子，却正好是母亲跟着大母舅的戏班子后听过一遍，想学着唱却苦于无词的。

于是，那个忙碌的春季里，一起从田地里归来的父亲和母亲，在收拾完家里房前屋后的家什，在赶回鸡鸭喂好猪仔，在吃好晚饭洗好锅碗瓢盆后，把我们几个孩子也收拾干净了，围坐于堂屋——这时候的父亲和母亲，才真的闲下来了。

父亲开始一句一句地念戏文解戏文给母亲听，母亲一边听，一边记戏文里的唱词，然后搜着记忆里的曲调，一遍一遍地学唱。

我记得，那曲戏文，母亲依然常常唱起。

“唉，要不是这手不方便啊，真想回老家去住一段时间。”手机屏幕前，母亲又轻轻地念叨起对故乡的思念来。

“回去稻田是种不了了，但可以种点菜，养几只鸡，把家里收拾干净，东西备得好好的，然后你们寒假暑假或者过年，什么时候想回家都可以，家里有我在啊。”

母亲说得一腔思念一腔向往的，电话这边的我，心也跟着潮湿起来。只是，我们都知道，父亲远去了，母亲是肯定不能一个人住在老家的，我们也不放心。而母亲不在的家，我们又怎么回去呢？

母亲和我，我们都成了故乡的客人。

作者：胡美云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