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史记 | 吴伟与他恋恋不舍的南京
2021-10-15 12:01:37

5月1日起,“故宫博物院藏历代人物画特展(第一期)”在故宫开展。此次展出共计55套书画作品,有一半作品为首次展出。记者注意到,在这55套作品中,有一位在南京成名的画家,也侧身其中,他就是明代的“画状元”吴伟。

逃离宫廷心系南京

在此次“历代人物画特展”中,记者发现,其中,既有开国立邦的帝王,包括从上古时期的尧舜禹至清代的康熙、乾隆,也有功业赫赫的文臣武将,如苏武、诸葛亮、岳飞、文天祥;此外,还有伟大女性,包括王昭君、蔡文姬,而吴伟的《问津图》画的则是孔子与其门下弟子的故事。

问津图

在这幅画中,坐牛车上闭目沉思者为孔子,车后三位弟子相随,前引执鞭者当是遵师命问渡口的子路。田垅躬耕二人则是隐士长沮、桀溺。

这则故事说起来大家耳熟能详,中学语文课都教过:鲁哀公六年(公元前489年),孔子一行在赴楚国负函途中,为河所阻。田边有二隐者,孔子让子路去问渡。

长沮得知来人身份后,讥讽说:他孔子不是生而知之吗?他应该知道渡口在哪里呀,还来问我们干吗?

桀溺反而劝子路:当今天下大乱,谁能改变这种状况呢?你与其跟着那个到处游历的孔子,还不如跟着我们这些避开乱世的人,做个隐士吧。

孔子听后,深感悲凉、落寞。他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翻译过来就是:人是不能同飞鸟走兽为伍的。人各有志,各走各的路好了。如果天下太平,我干吗这么辛苦周游列国!

这幅画刻画细致,隐士无视孔子,孔子陷入沉思,表情都很到位。

吴伟画作能入选特展,并不奇怪。他的人物画历来为人所重。在被明孝宗征召进宫做画士时,他曾为皇太后画像,孝宗“亲手捧绢,从旁跪览”。

吴伟是江夏(今湖北武汉)人。幼年父母双亡,家道中落,七八岁左右流浪到上虞(今浙江东北部),被时任湖广左布政司的常熟人钱昕收养。钱昕“爱其聪慧,俾为伊子伴读”,但吴伟“窃弄笔墨,画山水人物之状”,钱昕见而奇之,“即与笔札,厚给养之”。

钱昕出身官宦之家,外祖父吴讷曾受明成祖召见,以布衣身份侍奉左右,后任监察御史。吴讷与钱昕士宦之家的背景让吴伟受益匪浅。

吴伟在钱昕的帮助下,曾一度想以读书入仕途,但这条路并不好走,寄人篱下,不能奢望过多,他改而以绘画为生,希望能有一番作为。

成化十一年(1475年)左右,吴伟17岁,这一年他首次游历金陵。可能因为吴讷或钱昕的关系,吴伟一到南京便受到当地官员的热情招待,不久又有了拜见成国公朱仪的机会。

据同时代人为吴伟所作的传记,此次见面,让朱仪惊呼吴伟为仙人,而吴伟自此也以“小仙人”为号。不光如此,朱仪还将他带入南京的官宦圈,为他引荐了南京的工部尚书王恕,平江侯陈锐、新宁伯谭祐。从此,吴伟声名鹊起,连远在北京的明宪宗也知道了吴伟的名声,将其召至宫中,让他做了锦衣镇抚,这是一个六品的职位。

吴伟有时大醉被召,蓬头垢面,踉跄而行,宦官扶掖以见,宪宗大笑,命作《松风图》,但吴伟跪翻墨汁,信手涂抹,而风云惨惨生屏幛间,左右动色。宪宗感叹:真仙人笔也。

但不到一年,宪宗就去世了。吴伟被放归,“遂占籍江宁”,重新回到金陵。至于为何被放归,有一种说法是,吴伟生性狂放,“奴视权贵”,哪怕是“巨珰”即大宦官来求画,他都不予理睬。所以离开宫廷后,他非常有感触,说:吾今识士宦矣。

吴伟本来就“性戆直,有气岸而豪放”,清高自傲而又放荡不羁,与人一言不合,甚至用砚台投掷对方。在见识到官场的灰色之后,于官宦一途便淡然了。

在南京自在逍遥了十二年后,1499年,吴伟再次被召入宫,明孝宗很喜欢他的画,不光授予他锦衣百户的职位,还赐他“画状元”的名号。但不久,心性浪漫的吴伟“乞归”,孝宗不允;吴又借口说回武昌祭祖,这才从宫中出来,但祭祖之后,吴伟没有回宫,而是顺流而下,“漂”到南京来待了一年,直到皇帝再次召唤,才从龙江出发北上。

三个苏州人的南京聚会

吴伟再次回到南京,要到两年以后。虽说明孝宗待他不薄,甚至赐他一座西街居第,但他仍以身体有病为由请辞。1502年,吴伟终于离开宫廷,再次回到南京,居于秦淮东涯。此后,放浪形骸,剧饮狎妓。一年后,他与唐伯虎、祝允明有了一次聚会。这次聚会被吴伟画入了《歌舞图》,唐、祝二人题了诗。

歌舞图,中间比例最小者为李奴奴

此次“故宫博物院藏历代人物画特展(第一期)”,是以“庙堂仪范”为主题,《歌舞图》并没有入选,但在故宫为特展编撰的图书《往昔世相》中,被收录于第二辑“林下风雅”,将于9-10月间作为特展第二期展品展出。

唐伯虎、祝允明与吴伟都是长期生活在吴地的人,他们何时结识交往,已不可考,但他们能于弘治癸亥(1503年)3月在金陵一聚,却也并不奇怪。

学者金延芬认为,成化之前,“吴人仍具有深厚的地域观念,其所结交多为苏州一带为主,甚少与金陵当地的士人有较密集的往来,但成化以后,两地文人交流逐渐频繁”。到了弘治时期,金陵繁华如故,作为“陪都”,它有着和北京几乎一样的政治架构,却没有北京那样紧张的政治氛围。许多人来到金陵,或为仕途,或为沉醉于这座都市的风华。

1503年,正是唐伯虎最不得意之时。弘治十二年(1499年),唐寅参加会试,受牵连身陷科场舞弊案,出狱后,“僮奴据案,夫妻反目,旧有狞狗,当户而噬。反顾室中,甂瓯破缺,衣履之外,靡有长物”,之后,待他如知己的文征明的父亲文林去世,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知府曹凤也离开了苏州。这一年,他的人生堕入了谷底,他深深感到“世间好物不牢坚”“琉璃瓶薄珊瑚脆”。自此,以书画为生,放浪人间。

都是见识过了官场灰色空间的人,又都有及时行乐的人生观,唐伯虎与吴伟或许相识更早,但在1503年,他们势必比从前有了更多的话题。

在《歌舞图》中,吴伟、唐伯虎、祝允明以及另一位男子坐成一圈,正观看歌伎李奴奴跳舞。画幅上方,有唐伯虎题诗:

歌板当场号绝奇,舞衫才试发沿眉。

缠头三万从谁索,秦国夫人是阿姨。

梨园故事久无凭,闲杀东京寇老绫。

今日薛谭重玩世,龙眠不惜墨三升。

“缠头三万从谁索,秦国夫人是阿姨”,借用的唐代女伶谢阿蛮的典故。谢阿蛮一曲歌舞,天子与秦国夫人赏赐三百万。“今日薛谭重玩世,龙眠不惜墨三升”则是说李奴奴的歌声像战国歌唱家薛谭那样好听,而面对这样的歌舞,吴伟也不惜泼墨三升。“龙眠”为宋代画家李龙眠,他曾参与苏东坡、王诜、米芾等人的西园雅集,并将之画了下来。

《歌舞图》真实地记录了吴伟寄寓秦淮,流连欢场的生活状态。有学者认为,这幅画作充斥着明代中期的“浪荡之风”。明代是青楼业昌盛的时期,沿着秦淮河畔,官方开办了十六座酒楼。而文人士大夫也盛行纵酒、狎妓之风,许多失意名士、无意仕途的人,都会通过这种生活方式,宣泄压力,获得些微的精神慰藉。

树下读书图吴伟绘

桃花庵里桃花仙

吴伟在南京留下许多故事。明代人周晖《金陵锁事》记载吴伟的一则小事:春日同诸王孙游杏花村,酒后甚渴,从竹林中一老妪索要茶饮,第二年再游此地,老妪已下世数月,吴伟援笔写其像,与生时无异,老妪之子见了,大哭不休。

还有一则故事说,吴伟好“剧饮,或经旬不饭,其在南部,诸豪客日招伟酣饮”。而他“又好妓,饮无妓则罔欢,而豪客竞集妓饵之”。

但吴伟的放浪生活并没有过多久。正德三年(1508年),朝廷再次征召他入宫,但未及入京,吴伟便酒瘾发作饮酒过量而死,年仅五十岁,长子吴山遵其遗愿将其葬在了恋恋不舍的南京。

至于唐伯虎,金陵相聚之后,他收到文征明的一封信,劝诫他不要再寄情于风月,唐伯虎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回信《答文征明书》,并不接受文的劝说,两人几至反目,但没多久,他们又共游苏州名胜,似乎并没有心存芥蒂。

到1505年,唐寅36岁。这年3月,他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歌《桃花庵歌》,似乎是想要收敛了。这首诗的前几句这样写到: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座,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

1503年,唐伯虎与弟弟分家,到1505年这一年,他见到在皋桥旧居西北不远处的桃花坞里的“半亩方塘”,梦想在塘边筑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这似乎是他不想再浪迹风月场的表示。他希望能在这座“桃花庵”里过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参考资料:

1.吴伟研究,王圆圆,武汉理工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7.5;

2.理想与现实——吴伟对南京的依恋,金延芬,台北艺术大学美术学院美术史研究所,2011;

3.遗我双鲤鱼——书札里的吴门,上海博物馆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8;

4.唐寅评传,邓晓东,河北人民出版社,20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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