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大师许渊冲:我是诗词的儿子
2021-06-17 12:13:55

据媒体报道,6月17日上午,翻译家许渊冲在北京去世,享年100岁。本文原发《名人传记》,作者曹涵,经授权转载。

许渊冲,从《诗经》《楚辞》《论语》《老子》到《汉魏六朝诗》《汉魏六朝诗一百五十首》,再到唐诗、宋词、元曲,及至毛泽东诗词,他累计翻译并出版了一百余部作品,几乎涵盖了先秦以来的历代经典,成为“20世纪将中国诗词曲赋译成英法韵文的唯一专家”。

说到翻译,他说:“诗译,英法,唯我第一”;他更愿意人们称他——诗词的儿子!

妙译两诗结诗缘

许渊冲能与诗词结缘,其父亲功不可没。

1921年,许渊冲出生于江西南昌一个普通家庭,父亲虽一介苦力,却喜读诗书,深明再穷不能穷孩子的事理。据传,他的远房表弟熊式一(笔名熊适逸,著名戏剧家和翻译家)翻译并执导的英文话剧《王宝钏》在欧美舞台公演引起轰动后,每天训诫孩子读书时一定先拿熊式一做榜样。有人因此奚落他,他振振有词地回答说:“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只有叫下一代好好读书,才能为家庭争口气。”

父亲给儿子取名渊冲,缘自《文选·陆机》里的“茂德渊冲,天姿玉裕”,意思是希望他成为博学之能士并出人头地。显然,在那个国弱民贫的年代,生在这样一个格外重视教育的家庭,实乃许渊冲之大幸。他博览典籍,亦常与人谈诗吟词,很快就熟知并掌握了好多人谈之皆头疼的平仄声律,成为才富学赡的少年才子。

做翻译,当然需要有很深厚的外国语言功底。但是,幼年时许渊冲的英文成绩惨不忍睹。多年以后,在一次接受媒体专访中,他就讲起了自己年少时学英文的一些糗事和趣事。

初学英文时,许渊冲的学习方法非常可笑,为了记住二十六个字母,他一遍又一遍地死记硬背,但最后的“WXYZ”却还是合书就忘。没辙了,他就想了法,把它们编成了一句口诀:“打泼了油,吓个要死,歪嘴!”这才勉强记下来。而在学习生词时,他更是能“想得出来”,在“Son(儿子)”下面注音“孙子”,在“Daughter(女儿)”下面注音“刀豆子”,真可谓是长幼无序、动植物不分。这种弄法使他对学英文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兴趣。升入中学后,许渊冲喜欢上了集邮,但外国的邮票多是用英文标注,他这才发现学好英文的益处。高中二年级时,他遇见一位老师张嘴尽是流利英文,缠着讨教,得知学英语首先要从大声地背熟背透英语文章做起。他当即挑选了三十篇颇有分量的文章,恶读起来。结果,到期末考试时,竟然石破天惊地考了个第二名。这下子,许渊冲又惊又喜,兴趣立刻暴涨,自此愈发刻苦学习英文——或连篇默写《少年维特之烦恼》,或引吭高歌《江上彩虹》,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1938年,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招生,许渊冲顺利通过了文学院外文系的入学考试。那一年,他十七岁。

许渊冲疯狂地吸收传统文化的养分,很快就因品学兼优脱颖而出。西南联大的校园里,广泛流传着“湖北朱(光亚),安徽杨(振宁),外加许(渊冲)二王(王传纶、王希季),理文法工五堵墙”的顺口溜,意思是说:五人才识超群,少有人能逾越,足见其优秀了。不过,真正让许渊冲声名鹊起的,却是他的一次绝妙译诗行动。

大二时,许渊冲开始跟随钱锺书小组专攻英语。他将当红女诗人林徽因的经典怀人作品《别丢掉》(写于1934年,为纪念徐志摩遇难三周年而作)翻译成了英文,然后拿给闻一多和朱光潜看。

闻、朱先是惊讶,细细读罢又连连叫好。原来,翻译后的诗文不仅押韵而且还很好地保持了原有的情义音形。许渊冲因为一译成名而被奉为学生的楷模和标杆。

1941年,许渊冲去飞虎队做翻译,1942年7月结束工作。数年后,许渊冲到法国留学。1949年,在巴黎大学研究法国文学时,他读到法国文学史上卓越的资产阶级民主作家雨果的《清泉与大海》,深受震撼,认为这是最能代表其进步思想的一首小诗,于是当即就把它翻译成了汉文,这首译成中文的诗歌在留法学生中传阅后,很快就因“颇有韵味”而广受好评。大家对译诗的好评不久惊动了学校,译诗最后被雨果研究中心拿去收入了《雨果诗译》中。许渊冲由此成为有史以来首位作品荣登《雨果诗译》的中国人。

译海无涯乐作舟

1951年,许渊冲怀揣“报效祖国”的梦想回到国内,被分配在北京外国语学院英文法文系任教。年轻的许渊冲决心不负众望,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

从1953年至1973年,许渊冲翻译了德莱顿(17世纪英国“桂冠诗人”)的诗剧《一切为了爱情》(拍成电影叫《埃及艳后》)、罗曼·罗兰(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191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小说《哥拉·布勒尼翁》和《毛泽东诗词四十二首》(译成英法格律体文)、秦兆阳的短篇小说集《农村散记》(译成法文)。

这期间,许渊冲从翻译《毛泽东诗词四十二首》中大受裨益。

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这些叠词该怎么翻译好呢?反复推敲之后,他想出了两句译文:

The boundless land is clad in white.

The endless waves are lost to sight.

他觉得,音韵节奏都翻译出来了,还翻译出了原文的对仗。

在翻译《为女兵题照》中的“不爱红装爱武装”时,他把“红装”译为“powder the face(涂脂抹粉)”,“武装”译为“face the powder(面对硝烟)”,恰到好处地表现了“红”与“武”的对应和“装”的重复,堪称妙绝。

在翻译诗词的道路上,许渊冲一生中最美好的金秋季节是在改革开放之后。1983年,他“终获自由身”,任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兼英语系教授,从此一头扎进译海,笔耕不辍。

那时候,许渊冲已过花甲之年,他深知时光宝贵,因而常常起五更打黄昏,一边吟诗诵词,一边心想手写,生怕浪费一分一秒。

许渊冲对翻译的要求极高,每词意思必须准确无误,几乎到了苛刻的程度。有一次,他翻译李清照的《小重山》,发现“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一句特别不好懂,注释上说,“碧云”即茶叶,是否是指《金石录后序》里“赌书泼茶”的典故呢?当即停顿下来开始查证。然后遍阅诸籍,仍不得要义,就去找劳陇(即许景渊,亦是翻译家)讨论,然而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于是,复又写信向钱锺书请教,得“李清照词乃倒装句,‘惊破’指‘晓梦’言,非茶倾也。谓晨尚倦卧有余梦,而婢以‘碾成’之新茶烹进‘一瓯’,遂惊破残睡矣”之满意答复,这才拾笔铺纸继续下去。

“译文中能否看得见无声的画,听得见无声的音乐”是许渊冲对译文的基本要求。杜甫《登高》中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曾被著名诗人余光中视为无法翻译的诗句:“无边落木,‘木’后是‘萧萧’,是草字头,草也算木;不尽长江,‘江’后是‘滚滚’,也是三点水。这种字形,视觉上的冲击,无论你是怎样的翻译高手都没有办法的……”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许渊冲把“萧萧下”译作“shower by shower(一阵又一阵、纷纷洒落)”,把“滚滚来”译作“hour after hour(时时刻刻)”,即合辙押韵且珠联璧合。

就这样,从《诗经》《楚辞》《论语》《老子》到《汉魏六朝诗》《汉魏六朝诗一百五十首》再到唐诗、宋词、元曲直至《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三十年间,许渊冲累计翻译并出版了一百余部作品,几乎涵盖了从先秦到明清的历代经典,成为“20世纪将中国诗词曲赋译成英法韵文的唯一专家”。他因此扬名学界:2010年,获得中国翻译协会颁发的“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14年8月2日,荣获国际翻译家联盟2014“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系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

许渊冲的代表译作,是《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When I left here,(我离开时)

Willows shed tear.(杨柳流泪)

I come back now,(我回来时)

Snow bends the bough.(雪压树枝)

译学敢为天下先

在多年的亲身实践中,许渊冲“悟”出了翻译的最大诀窍,那就是“乐”。

有一次,许渊冲翻译《西厢记·借厢》,在张生描述莺莺相貌的“下面是翠裙鸳绣金莲小,上边是红袖鸾销玉笋长”一句中,分别为“金莲”和“玉笋”对应了“lily-like(百合花般的)”和“taper(逐渐尖细的)”两词。出版社编辑读到后,大为赞赏,只是对为何这样来翻译大惑不解。许渊冲解释说:“这一句有两个借代,‘金莲’和‘玉笋’都是极具‘中国特色’的词语,如果直译就会韵味尽失,因此必须在英文中找出两个同样具有鲜明文化特色的词语来对应,为的就是做到以韵文译韵文、以特色对特色……”对方听了,很是感叹。

许渊冲的老同学杨振宁曾经这样对人说道:“他(指许渊冲)特别尽力使译出的词句富有音韵美和节奏感。从本质上说,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好的事,但他并没有打退堂鼓。”

然而,“阳春白雪,和者盖寡”。许渊冲的这种“与人同乐”和“力求译文达到形神兼似”的做法,亦因首创引起颇多争议,为此,“论战”不断。20世纪90年代中期,许渊冲翻译司汤达的《红与黑》时,就曾因译文在外人看来特立独行,而引起长达十余年的争议。

当然,对于许渊冲来说,无论毁与誉,都不影响他成为一代大师。全球知名出版机构英国企鹅出版社在出版许渊冲的《中国不朽诗三百首》(这是该社第一次出版中国人的译作)时公开指出:“许渊冲先生的译文是精彩绝妙的!”

许渊冲有名片,上面写着“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

校对 徐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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