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上，妻不知为何，突然“小拍”我一下，网购了一株“盆栽四季桂”，宣称“一年四季可赏桂花。我都不好意思说“大棚反季节蔬菜不好吃”。再仔细看这苗：怎么都不像。捻叶子一闻：橘子树。这种商家无良的事，已不是第一次发生。前回，也是为迎合我，买回一株“樱桃”，最后长成了冬青。好在我识趣，愣是把这行道上的矮篱绿植，在我阳台上供养了三年。还是她看不下去，让我腾笼换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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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已有一棵“三生三世”的柑桔树，这一棵实在是，让人有点“儿女双全、人到中年、意外怀孕”的有苦难言——养，不愿；除之，不忍。最终，还是长上了。妻比较脆弱，容易自责。多长棵树，又有什么大不了哩。

植物和人大概有共通之处：不疼的孩子易懂事。这棵橘树在我的“漠然处之”下，竟健康成长。除生过一回那种一伸一曲的尺蠖，什么毛病没有。春末花开，花大洁白而香，与其叶片同大出“三生三世”一圈。其实，别说人跟人，人跟畜、人跟物，感情（姑且统称为感情）也都是处出来的。这棵橘树，渐渐看顺了眼，倒觉得像是丰满的大码模特儿了。就这样，一棵柑桔，一棵橘树，成了我阳台上的环肥燕瘦，各美其美。

花开以后，便结果子。一天一天，一圈一圈……竟长成我拳头般大小的敦实，已不是它的枝干所能承载的了，我不得不用绳结挽住，从上吊挂着；甚至，已不是“橘子”能承载的了。

成熟后，十枚果子，一水的灿烂金黄，养眼至极。切开的刹那，有如云开日出：凝脂？果冻？蜂胶？橙子！竟是香橙！是我们从未品尝过的香橙：果汁饱含，甜而微酸。这棵“橘树”，竟在我们眼皮底下，演绎了一版活色生香的《丑小鸭》  。

今年一开春，就给它重新换了更大的容器，底层铺了基肥，掺和进一定比例的营养土，夏季我都担心妻子会浇死它，孕果期又将它置放到菜池里，以利它接到“地气”，早早地给幼果吊挂网结......这哪是伺候树啊，分明是伺候儿媳妇生孩子。总算不负所望，产量增长了百分之二十。香橙，本就是香橙。还是那个香橙。改变的是“世道人心”。别说妻，连我都“不能以平常心待之”了。

一时间，闹得我很是迷茫：该怎样对待这棵香橙呢？赞许者，会说我知恩图报；不赞同的，会说我势利。我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尽可能公平、善待阳台上的其他草木；而对给予了自己更多福利的，诸如这棵香橙，多浇一勺水也当属应该。谁再啰嗦，就别怪我呵斥了：不该吗？！

这十二颗香橙，要论能摘，早在半个月前就能摘了。但我和妻相商着：延挨到慧骐老师来访。

还在一个多月前，慧骐老师就说，一定要到我家来“好好聊聊”。我当即表示“就在家炒点花生米，喝点小酒”。这种寒酸的“盛情”，一般人难以拒绝。后来终于落实了具体日期，并邀约了卜居扬州的诗人林海先生同行。林海是我的老熟人、新朋友，他曾踵继建民兄支边过帕米尔高原，于此和我算是“同好”了。

谋划着在我这个白丁之家，款待两个“鸿儒”最好的方式，无过于：移步阳台，看一眼我看过的风景；天色向晚，学古人“秉烛夜游”，于灯下剪摘香橙数枚，然后，就在我所谓的“书房”内，品橙、喝酒、纵情、放言。面南的窗，可看月。林海还带来了他的新作长诗《帕米尔之歌》......

最终，未能成行。践约的前晚，慧骐老师突遭骨伤之变。

向晚，我摘下十二颗香橙。取一颗切开，独自坐在书房，摹想着与二位对坐，听貌弱而内蕴岩浆的林海朗读他的诗，怡然领受慧骐老师款语送来的“人间小温”。

转天，扒拉开香橙四周的土层，加施了些缓释的越冬基肥。

赵光琦

校对 李海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