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南园,我的家
来源: 紫牛新闻
2024-11-07 17:55:17
近日读汪曾祺先生自传体散文《我的家》,感受颇深。汪老先生不愧为名家,他以回忆的手法,围绕着家讲述了平凡的百姓生活故事,通篇映衬出他对家的热爱,对家乡的思念和对逝去岁月的怀念。不得不说,只要读过《我的家》的人,都能与汪老先生笔下的家产生共鸣。
我出生在高邮湖东四十里的大卢村,在网络地图上,要放大放大再放大才能找到。站在大卢村南桥上,放眼望去,东南角土墩子上有个四合小院,青墙黛瓦,绿树掩映,在碧波环抱中忽隐忽现。过桥左拐,高邮双黄鸭蛋型池塘的右侧是一条幽静的小路,沿路拾阶而上,直通我的老家。
听父亲说,我的老家亦叫南园。一百多年前,曾担任江苏省都督、南京临时政府内务总长的程德全,有个高级幕僚陆亦奇先生,号浪翁,是高邮三垛人,一代名儒,书法驰名江沪,与我爷爷交往甚密。浪翁告老还乡后,常与当地乡绅文人到我的老家,呤诗作赋,饮酒论文。
一日,春䁔花开,群贤毕至,畅叙幽情。浪翁侃侃而谈南北各地南园之渊源。南园一词最早出自《诗经》,以雅为南,憩息观赏之所为园,故合称南园。南方广东有个南园,明洪武年初,文人赵介、孙蕡等五人结社于此,号南园五子。北京大学也有个南园,是学术泰斗曾经居住的地方。纵观南北以及其他南园,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南园的雅和美,人与自然的和谐。说到此,浪翁灵感顿生,此处不也正是我们高邮的南园么。于是乎,他奋笔疾书“杏林翘楚,立业南园”,众皆击掌称妙,高邮南园也便由此而得名。
我家是中医世家,我大哥已是第六代中医传人。1872年,即清同治十一年,曾祖参加科举院试,中秀才,获授黑缎铜顶猩红缨穗“秀才帽”。在当时来说,家有秀才,便是家族莫大的荣耀,不仅地位明显提升,在百姓眼中,那就是“书香门第”。但曾祖得此殊荣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将祖传中医发扬光大。1878年秋,他将高祖创办的“中药铺子”升格为“金瓯堂医馆”,悬壶济世,广积善缘,培植子女。
父亲出生后,勤奋好学,饱读诗书。14岁时就在自家南园私塾为塾师,17岁时随爷爷学中医,对中医辩治方药,得其真谛。20岁能悬壶乡里,尤其善治肝胆脾胃瘟疫等疑难杂症,常怀“医乃仁术”之心,临床诊疗一丝不苟,声闻遐迩。
我记事时起,金瓯堂医馆已被合并,父亲也到了镇上医院上班,家中实木药橱捐到了村联合诊所,只剩下开医馆用的部分老物件,在西房的旧书橱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些线装版的古医书,书柜的最上头,有个竹篾编织的药箱,药箱内小铜刀、小铜针、小铜勺,还有葫芦娃状的小陶瓷药瓶分别放在四层小抽屉内;在堂屋正中间的老爷柜内,切草药用的铡刀,还有配药用的碾槽、药戥子和铜捣筒等,默默地沉睡在那里,这些深深地被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我从小生活在老家南园,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母亲建议我与父亲学中医,传承祖上衣钵。刚学了一年半中医,就去参军,服役十六年后,转业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扬州参加地方工作。
父亲去世二十周年那年,我从扬州回到老家,在镇上遇到几位长者,当他们得知我是老中医卢筱仙的后人时,个个显得对父亲特别敬重,并很自然地讲述着我父亲当年的医术医徳。
回到扬州后,我开始慢慢拾起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把他生前留下的医书医案、学习笔记、诗词金石、书法作品等找出来,一篇一篇地学,一本一本地读,一句一句地研究。
第二年开春,我便自筹资金,在南园旧址按原貌进行了重建。历时十年,建成后的南园,基本恢复了昔日之风貌。2021年,父亲卢筱仙故居被列为扬州市市级中医药文化宣传教育基地;我创办了高邮第一家个人纪念馆,卢筱仙纪念馆也对外开放;卢筱仙中医脾胃疗术被高邮市政府列为第五批非遗项目。
南园,我的老家。百年来,南园人悬壶济世,医者仁心,默默奉献。有人问我,为什么放弃城市的优越生活,回到老家重建南园,我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家乡是我魂牵梦绕的精神寄托,老家南园是我的根,我的魂,对我们这些从小就离开老家的人来说,只有留住根,才能守住魂,南园文脉才能赓续。卢世平
校对 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