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回乡记
来源: 扬子晚报
2024-07-19 09:39:21
台山是我国著名的侨乡,从小到大,我填过无数的表格,在籍贯这一栏总是填上台山两个字。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会给我们讲家乡的故事,村口的池塘、榕树,祭拜祖先的宗祠和自己居住的小屋,眷恋之情溢于言表。
父亲7岁就成了孤儿,一九四五年他参军,跟着部队南征北战,从此再也没有踏上故乡的土地。父亲离世前,对我交代过,有机会回台山看看他住过的小屋。
不经意间我已到了退休年龄,随女儿生活在墨尔本。但随着年龄增长,想回老家的愿望强烈起来。
回国后,我从浦东国际机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台山四九镇。四九镇原名四九圩,我保存了三十八年的老户口簿上就是这个名字,因农历每旬逢四日、九日两天为赶集的日子而得名。1982年,歌手唐佩珠唱过一首民歌《赶圩归来啊哩哩》,表现的就是村民赶集归来的欢乐场景。
在四九镇党群服务中心,穿着辅警制服的伍艳慈女士用流利的普通话回答我的询问,我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伍女士担心我去下坪村的路不知怎么走,特意写了张字条,上面详细标注了联系人的电话号码。
下坪村村委会的副主任伍周秦先生,主动用摩托车载我去父亲生活过的村庄。他是一个中年汉子,个儿高头发微卷,浅棕色皮肤,穿件蓝色T恤,脚上趿一双塑胶拖鞋,他使劲握住我的手,我和他开玩笑,“你一个人的名字占了三个姓”,才认识几分钟,我们就像老熟人一样了。
村子不大,一眼就望到了头。整个村子呈阶梯状排列,西面靠着坡地建有几十间平房。主路的东面有个不大的池塘,紧挨着池塘有棵两人合抱的榕树,密匝匝的枝叶遮天蔽日,再往东就是碧绿的稻田了。
我们沿着主路向北,在伍氏宗祠的右边有一条三尺宽的巷子,走到小巷的尽头,有间低矮的小屋,孤零零地立在黑黝黝的围墙后面,“这就是你父亲曾经的房子”,伍主任轻声地对我说。我站在原地久久地凝视着小屋,心里五味杂陈。
小屋的三面由黄泥砖砌成,只有迎门的那堵墙是灰色的。屋顶呈人字形,铺着长满了苔藓的瓦。小屋没有锁,里面空荡荡的,大约六个平方米,只够放下一张床,仅有的一盏白炽灯被厚厚的灰尘包裹着。小屋的东面有一扇一尺见方的窗子,油漆剥落的窗棂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屋顶的边缘有几处透着光,雨水顺着墙角的缝隙流下来,大片的墙壁长起了青苔。
眼前的一切让我感慨万千,父亲就是在这个简陋的屋子里,孤单地生活了十几年,直到他参军,找到了组织。
路边的芭蕉树结满了果实,卷曲的落叶踩上去会有哗啦哗啦的响声。树阴处有几簇五彩斑斓的风信子,花瓣上挂满了水珠。远处偶尔会看见一两个步履蹒跚的背影,整个村子安静得让人心疼。
伍主任介绍说,村里常住人口多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年轻人为着下一代的教育,都去附近的四九镇买了楼房,还有一部分人在海外生活。你父亲的房子一直由你的堂兄照看着,不然早就坍塌了。
听父亲说过,一百多年前,台山人多地少,村民实在吃不饱饭,就跟着渔船下南洋找寻生存机会。经过几代人的繁衍,现在海外台山籍的华人已是台山市人口的两倍。每次国内有灾情,台山籍的华人都踊跃捐款,为祖国分忧。
听伍主任讲起,像我这样的“寻根人”,每年都有,有些人甚至跨越万里而来。台山人少小离家,在世界各地拼搏,但一旦回到老家,抱着村口榕树不撒手,也让陪同的人眼眶发红。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匆匆的旅程,但只要有机会,每个游子都会回到他出发的地方,听一听乡音,问一问自己的初心是否尚在。
作者:伍穗农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