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阴天，头顶还飘着几片乌云。小梅却接连打来三个电话，说桑葚熟了，快来采，被雨淋过口感就变差啦。

小梅是我以前的老邻居，进城做过几年保姆，后来回家和丈夫一起打理三十亩果园。桃子、葡萄、桑葚、香瓜，应有尽有，反正一年四季不断档。

半小时后，我的车拐进一条乡间小道。远远看到一个艳红的身影，头戴大沿帽，脖子伸出老长。一见我的车，小梅就咯咯笑起来，边跑边撸袖子，伸出双臂迎接我。她的手臂被晒得一段雪白，一段黢黑。

这时，天空飘起牛毛雨丝，小梅把帽子脱下扣在我头上，领着我往田头深处去。

左拐右拐，见不远处的林子里有绰绰人影。小梅对我说，他们是我以前的雇主，快把这儿当成第二个家啦。

话音未落，林子里冲出两个五六岁的男孩，一人一个大腿，把小梅抱住。小梅被冲撞得差点跌倒。她站稳了，抚摸他俩的额头，说，看这一脑门汗，孩子，歇下来要穿衣服呀，田里的野风，一吹准着凉。

我这才发现两个男孩，长得一模一样。突然脑子里像电影倒带似的，想起一件事。

多年前，小梅出门当保姆，第一位雇主，正是这对双胞胎的妈妈。但没做多久，她就想辞职，说这产妇太难侍候了，上楼给她送餐，脚步重了怪小梅把她吵醒，轻了，又说小梅把她吓一跳。

小梅很委屈，说自己辛苦点没事，但受不了无端的指责。这让她缩手缩脚，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准备干满整月就辞职。

一个月后，小梅非但没辞职，还回家来拿换季衣服，准备长干下去。

原来，小梅发现产妇素素不光对她发火，连对自己刚出生的孩子都没耐心。甚至有几次，婴儿一啼哭，她就默默流泪，精神也有些恍惚。特别是有次带小孩打完预防针，看到素素被家人领进了精神科，小梅意识到，她的情绪出了问题。

小梅跟着着急。她自己参加月嫂培训，听到过产后抑郁症的案例。有一点她没忘，那就是要让产妇排遣抑郁情绪，要多关爱她，多陪她去户外走走。

那时，小梅丈夫初建果园。等素素出了月子，小梅就经常带她来散心。自家的果树尚未挂果，小梅就到别家去买，草莓、李子、桑葚……然后拎张小板凳让素素坐在田埂，边吃边看自己挖野菜。

渐渐地，加上家人的呵护、孩子的成长，素素的笑容多了起来。

来年早春，小梅叫丈夫挑最肥的地补种桑葚。因为她发现，那是素素的最爱。

我走进桑葚林，见葱翠的叶子间挂满果子。青白的、粉红的，更多的是紫得发黑，亮晶晶沉甸甸，稍稍一扯就掉了下来。赶紧塞进嘴里，轻轻一抿，酸甜的汁液溢满齿舌。

小雨过后，乌云还没完全散去，却有一道阳光把它撕开一个口子。

两个男孩向洒满阳光的林子深处跑，边喊：“妈妈，妈妈……”

我顺着他们奔跑的方向看去，一个少妇正侧身摘桑葚，听到呼喊，她转过身，风撩着她的齐肩长发。她捧起篮子，笑着对小梅喊道，“姐，看，我已经采了满满一篮啦！”

作者：白珂琦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