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史记 | 宋朝人如何度过黄梅天
2020-06-12 19:19

 从9日开始,江苏各地陆续进入梅雨期。苏州、泰州、盐城等地9日入梅,南京、无锡、常州等地则是10日入梅。各大媒体都提醒大家,外出注意带伞,内衣、内裤也要备起来了。

“梅雨”不是今天才有的,面对湿热、衣服潮湿异味、连绵阴雨等等问题,古人也是相当烦躁。今天我们来关注一下宋代人如何度过黄梅天。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臧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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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倚熏笼图 局部  明·陈洪绶 画

“梅雨”一词来自江苏

“梅雨”这个词和黄梅天气候一样历史悠久,1300余年前,这个词第一次作为文字出现,是在江苏的古籍文献之中。

古人对风物随时光变迁感觉特别敏锐,在春夏之交,他们将梅子成长作为时节流转的标志。“青梅如豆”,江南地区约当春分、清明时节;梅子黄熟,正当江淮沿江地区细雨连绵之时,遂称“梅雨”,也称“黄梅天”。

“梅雨”这个名称最早见于西晋周处《风土记》:梅熟时雨谓之梅雨。

周处,宜兴人,鄱阳太守周鲂之子,少时臂力过人,好滋事生非,称霸乡里,当地人把周处同南山猛虎、长桥蛟龙合称为地方“三害”。周处后来幡然悔悟,斩蛟射虎,改过自新。到南京拜陆机、陆云为师,后成一代名臣。公元297年,在陕西平叛中力战而死。南京夫子庙附近还有他的一座读书台旧址。

自古至今,文人雅士对“梅雨”颇为关注,“梅雨”一词,不绝于书。南北朝诗人庾信:“麦随风里熟,梅逐雨中黄”;隋代薛道衡:“细雨应黄梅”。宋代文人也不例外,“梅雨”是他们笔下常写常新的题材。

在这样的季节,农人时刻关注雨水大小,雨下得大,就要去农田排涝。而由于天气闷热,“虫依草褥墙腰语,鱼弄荷钱水面游”,也正是捉鱼的好时节。至于文人,“四向不可往,静坐唯一床”,下棋、观荷、看书、发呆,都写在他们的诗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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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男子抹胸(黄强临摹)

宋代男人也穿抹胸

梅雨季,闷热难当,现代人穿起了短裤汗衫,凉爽方便,宋人会怎么穿?

服饰史学家、江苏理工学院人文学院客座教授黄强告诉记者,黄梅天,宋代女性穿着轻薄,贴身衣物主要有襦、袄、背心、衫子。比方说背心,它是一种无袖之衣,只能裹腹胸前和胸后。它亦内亦外,根据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作用而定。现在人们夏季常穿的背心就由此发展、演变而来。1975年,在福建福州市北郊新店镇浮仓山,发现南状元黄朴之女黄昇的墓。其中一件深烟色牡丹花罗背心,仅重16.7克,还不到半两。该背心轻盈若羽,剔透似烟。炎热的夏天,穿上这样的轻巧、超薄的背心,很是贴身透气。

在这样的黄梅天,宋代女性大概会在长裙底下穿起了“无裆裤”。黄昇墓也出土了一种开裆裤,它是系于裙内的裤子,贴身而穿。这种裤子下有收口,上有分裆,除了凉爽之外,还便于解手。

而对于男性来说,无论官民,在日常生活中,主要有衫子、背心等。衫子是单层的,袖子较短,多以轻纱为之,颜色以淡色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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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男子单衫

南宋男子还有一种男式抹胸,江苏金坛南宋周瑀墓出土过一件,为掩胸之衣,以丝绢为之,梯形状,上宽15厘米,下宽83厘米,顶端两侧各缀系带。其形制与女性抹胸有同有异。女子抹胸面积比男子抹胸的大,不仅护胸,而且裹肚、腹。两者皆有系带,女子抹胸系带为多。男子抹胸属于亵衣,隐秘性服饰,主要居家时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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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穿直裰

宋代男子夏季也有鹤氅、直裰。形制宽大,穿着透气,凉爽,面料是布、麻,还吸汗。一般情况,宋代男子可以穿鹤氅、戴华阳巾见客。华阳巾属于隐士逸人所戴的纱罗头巾,相传唐代诗人顾况所创制,顾况晚年隐居山林,常戴此巾,其号华阳山人,因此得名。

宋代直裰,为直身宽大的袍服,即长衣。宋代大书画家米芾,曾经在南京钟山定林寺与退隐的宰相王安石见面,王安石着仙风道骨的鹤氅,米芾着宽松洒脱的直裰。跟班随从,则着短褐。鹤氅、直裰、短褐,一年四季都可穿,只是春、夏、秋、冬的面料、厚薄有区别。

阴雨绵绵,如果外出怎么办?

宋人也有雨具,蓑衣斗笠木屐鞋。苏东坡在海南儋耳为官时,无书可读,黎子家有柳文数册,尽日玩诵,一日遇雨,借笠屐而归。笠是斗笠,防雨;屐是木屐,防泥。陆游有诗:“碓米舂初滑,园蔬摘复抽。谁知泥没踝,也有客相求?”雨下得不小,道路泥泞,没人脚踝。只有穿木屐了。

衣服潮湿有异味怎么办

黄梅天,衣服多潮湿,不易干,甚至有异味。这一点宋人也观察到了。南宋大词人辛弃疾有《鹧鸪天·赋梅雨》,其中有一句:云柱础,水楼台。罗衣费尽博山灰。

江南梅雨季,淡云迷蒙罩地,在这样的天气里,房子的柱子和础石、楼台与亭阁,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水津津的。衣服呢?为了烤干它,也为了去除异味,费了不少香料。

“罗衣费尽博山灰”,透露了宋人在梅雨季处理衣服的方式:以香熏衣。香料的制作和使用在宋代特别常见。博山,香炉,因外形像山,故名。这是汉代就有的香炉款式。宋人诗词中的“博山”,不见得真的就是博山造型。它或许只是香炉的一个代称。两宋时期,博山炉也在用,但更常见的是瓷质莲花型的香炉。宋代还有一种香炉,鸭子造型,陆游有诗“屏暖半销香鸭火,窗寒初结研蟾冰”,这里的香鸭便是鸭子造型的香炉。

在一些古画里,我们常能见到:香炉放在案几,文人雅士或抚琴或谈天。如赵佶《听琴图》。这只表现了香炉清新空气的功用。熏衣功能则多出现在宋人的著作中。赵九成《续考古图》:凡燻香先着汤于盘中,使衣有润气,即烧香烟着殹而不散,故博山之类皆然。

在黄梅天里,现代人或许有烘干机可以用,宋人衣服潮湿,便用香料熏干。宋代《陈氏香谱》也曾在文字中写过如何熏衣服:先将热水放在熏笼下面,衣服覆盖在熏笼上面,熏润之后,再将香炉放在熏笼下面,加以熏制,这样,衣服容易吸收香气。

周邦彦有诗句:“衣润费炉烟。”也是这个意思。这需要博山炉与熏笼二合一一起操作。

熏笼,一般用竹片制作而成,半球体,敞口,南北朝时常被称为“竹火笼”。熏笼和香炉熏衣的场景在明朝画家陈洪绶的画作中有具体表现,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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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 宋·钱选 蔬果图

宋人吃“冰棍”“冰沙”解暑

梅雨季,除了潮湿,还闷热。宋人如何解暑?

答案是:吃水果以及冰沙。

这时候能吃的应节水果大概就是樱桃、西瓜和杨梅了。

黄梅天,樱桃正当季。宋朝人喜欢吃的是樱桃蘸酪。宋人梅尧臣有诗:

昨日酪将熟,今朝樱可餐。

紫莼休定价,黄鸟未衔残。

甘滑已相美,齿牙仍尚完。

应知消客热,远赠盎盈盘。

最后一句,“应知消客热”,写得很明白,是去暑的。樱桃蘸酪这种吃法,白居易也写过:手擘才离核,匙抄半是津。是现吃现做。擘开樱桃去核,丢到乳酪汁里去,用汤匙舀着吃。

除了樱桃,还有西瓜,据专家考证,西瓜早在金代就已从西方顺着丝绸之路进入中国。宋时,已得到普遍种植。苏州诗人顾逢写过一首《西瓜》:

多自淮乡得,天然碧玉团。

破来肌体莹,嚼处齿牙寒。

清敌炎威退,凉生酒量宽。

东门无此种,雪片簇冰盘。

“嚼处齿牙寒”、“清敌炎威退”,说的都是西瓜去暑的功能。最后一句“雪片簇冰盘”,说明他吃的是白瓤西瓜。西瓜有黄瓤,有红瓤。白瓤最佳,但最为难得。

同样是南宋末年的文天祥,也写过一首《西瓜吟》:

拔出金佩刀,斫破苍玉瓶。

千点红樱桃,一团黄水晶。

下咽顿除烟火气,入齿便作冰雪声。

长安清富说邵平,争如汉朝作公卿。

“下咽顿除烟火气,入齿便作冰雪声”,消暑去热。“千点红樱桃,一团黄水晶”,说明他吃的是黄瓤红籽西瓜,这种瓜现在少见了。

从顾逢和文天祥的诗里可知,南宋末年的西瓜品质还是有保障的。而早于顾逢100年的范成大就没有那么幸运。他在北方做官时吃过几次西瓜,但“形模濩落淡如水,未可蒲萄苜蓿夸”,瓜虽然长得很大,但味道却奇淡如水,范成大就觉得,同样是外来的物种,葡萄很好吃、苜蓿草喂马也不错,西瓜的好处在哪里呢?还是不能与它们相提并论。

除了西瓜之外,梅雨季还能吃到的就是杨梅了。苏东坡说:闽广荔枝,西凉葡萄,未若吴越杨梅。宋代诗人余萼舒更夸张:若使太真知此味,荔枝应不到长安。如果杨贵妃知道杨梅竟如此美味,她不会再去要吃什么荔枝了。

两宋时期,杨梅在浙江已经成为一种产业,苏州也是杨梅产区。根据明代文人沈周的考证:“杨梅家湖之弁山,其族衍于杭、于苏、于明(即明州,宁波古称),林林然号为蕃盛。”他认为,杨梅发源于湖州的弁山,随后播迁于苏浙。两宋时期,在梅雨覆盖的长江中下游这一带,杨梅早已为人熟知,但北方似乎仍然罕见。记录北宋都城开封风土人情的《东京梦华录》并未提到杨梅。这种情况到了明代依然如此。“江南花果树,珍异属杨梅。沈老挥毫顷,能移数棵来。”学者王瑀注意到,生活于弘治至嘉靖年间的开封人李濂面对着沈周所绘的杨梅图,庆幸总算能实现“移栽”杨梅的幻想。在北方吃到鲜杨梅实属不易,和荔枝一样,杨梅易烂,保质期短,即便在原产地,人们也面临着同样的困扰。连绵的梅雨和捷足先登的鸟类是收获杨梅的天敌——“鸟口夺生鲜恐烂”【夏至杨梅漫山红,少着青衫老服紫】。

宋人的杨梅吃法和现在一致。杨梅甜中带酸,宋人方岳有诗句:众口但便甜似蜜,宁知奇处是微酸。所以吃杨梅时常用盐渍过,可以减去酸味。这种方法唐代就有了,李白诗句: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说得就是这件事。家在浙江、长在杨梅产区的陆游对此深不以为然,在《剑南诗稿》中对此特意提了一句,他说杨梅酸的才用盐渍,好的根本就不用。言下之意,李白就没吃过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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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水神庙元代壁画局部 桌子底下是一箱冰镇瓜果

除了西瓜、杨梅之外,宋人还会食用“雪泡豆儿水”“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冰沙等降暑。

宋人非常注意防暑,北宋一建立,很快就成立了“冰井务”,专门负责研制消暑冷食。所以,夏日食冰,在宋代不是什么稀罕事。《东京梦华录》记载,汴梁六月,大街小巷,大小店面、流动商贩,售卖冷饮的地方有很多。这些冷饮,有的名称被记录下来,如上面提到的那些,有的没记录下来,但根据描述可以猜测一二。如杨万里在一首诗中提到“甘霜甜雪如压蔗”,这大概就相当于现代的冰棍;《西湖老人繁胜录》提到“乳糖真雪”,乳糖,是用白砂糖、牛乳、酥酪做成的一种糖,真雪,应是细冰渣,这和今天的冰淇淋类似。在《宋史》中,我们还能看到,暑天皇帝会赐给臣子“蜜沙冰”,大概就是往冰上浇蜜和豆沙,和现在的红豆刨冰接近。

在这样的天气里,或着蓑衣木屐出门沽酒;或穿着轻薄的衣服,立于高楼乘凉,看看穿帘燕子;或居于书房,下一盘围棋、翻几页闲书,听听蛙鸣,吃吃杨梅和冰沙,虽然同样是闷热潮湿,但这里也独有一番宋人的生活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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