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着时默默无闻,正史、笔记中都没有关于他的生平记载;他只留下了一本自传记的小说《浮生六记》,几十年后突然爆红,此后流传海内外,至今已有两百多种版本,被誉为“晚清小红楼梦”。他就是沈姓名人之一、清代文学家沈复。
一生颠沛
沈复,字三白,号梅逸,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出生在长洲(今江苏苏州)。根据《浮生六记》中的描述,大致可以看出他的生平轨迹。14岁时随父亲到浙江绍兴求学,19岁出来谋生,此后40多年辗转于全国各地,在安徽、江苏、湖北、山东等地做幕僚。他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以卖画维持生计,后来到苏州从事酒业销售。
嘉庆十三年(1808年),由于好友的推荐,沈复在赴琉球的使团中谋得一职。海上旅途中,他经历了“惊看海浪拍天浮”的险境,不禁产生“浮生若梦”、“人生苦短”的感慨。他长期生活在社会中下层,又正值清朝由盛转衰之时,世事沧桑,浮沉莫测,于是他写下回忆录《浮生六记》。卷首中有:“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意思是过去的事如果不记录下来,未免辜负苍天对我的厚恩。“浮生”指一生飘浮不定,李白诗《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有:“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沈复活着时,此书并没有出版。到了清朝道光年间,杨引传在苏州得到此书手稿。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王韬曾为之写跋,称赞此书“笔墨之间,缠绵哀感,一往情深”。光绪三年(1877年),杨引传交上海申报馆以活字版排印,距成书已近70年。《浮生六记》原有六记,现存四记:《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后两记《中山记历》、《养生记道》已失传,据考证,目前流传的最后两记系伪作,文字亦不如前。
夫妻真情
在这本书里,他回忆了与爱妻陈芸之间23年的婚姻生活和日常琐事。年少时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13岁那年,他跟随母亲去到外婆家,看到比他大10个月的表姐陈芸,便在母亲面前发誓:“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芸娘,原名陈淑珍)陈芸聪颖明慧,看过几遍《琵琶行》便能背诵。
沈复17岁时,有情人终成眷属。花烛盈盈下,他见芸娘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此后两人观花赏月、品诗论词、琴瑟调和。但夫妇为家庭所不容,有内部财产争夺、小人拨弄是非等原因,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太浪漫的爱情为传统礼法所不容。在家长眼中,沈复就是一个不思进取的败家子,陈芸则是助纣为虐的坏媳妇。最终,陈芸被逐出家门,沈复却始终陪伴,在她病重之际,不离不弃。陈芸说:“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君太多情,妾生薄命。”她只活了41岁。
宋代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明代归有光《项脊轩志》都曾写夫妻生活,但篇幅和动人程度都不及《浮生六记》。来看其中的一段(译成白话文):
我生性爽直,不拘小节。而芸仿佛迂腐儒生,拘泥多礼。偶尔为她披衣整袖,她必定连声说:“得罪,得罪。”有时给她递送手帕、扇子,必定起身来接。最初我很不喜欢她这样,说:“你这是要以礼节束缚我吗?俗语说礼多必诈。”
芸面颊发红,说:“恭敬而有礼教,为什么反而说是虚假呢?”我回说:“恭敬是在内心,不在于这些虚假的形式。”
芸说:“最亲近的人莫过于父母,难道可以恭敬在心里而举止放肆吗?”我说:“我刚才是开玩笑呢。”
芸说:“人世间的各种反目,多因为玩笑而起。以后不要再冤枉我吧,不然令人郁结而死。”我于是把她揽在怀中,抚慰了好久,她才露出笑容。自此,“岂敢”“得罪”都成为口头语了。
我们夫妇像古人梁鸿与孟光一样,相敬相爱,一起生活了二十三年,时间越久情感越深。家庭之内,或内室相逢,或小路偶遇,必定握手相问:“去哪里呢?”两人小心谨慎,好像畏惧旁人看到一样。事实上,我们两人同行并坐,最初还避开别人,时间久了也就不以为意了。芸有时与别人相坐聊天,见我过来,必定起身,侧着挪开身子,使我得以与她就身并坐。彼此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样做,起初有些羞愧,此后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中国文学史上,描写情爱的诗文很多,但大多数是写宫廷艳史、风尘知己等,细致描写夫妻感情的很少。如果结了婚,还卿卿我我,就显得不正经。陈寅恪说:“吾国文学,自来以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间关系,而于正式男女关系如夫妇者,尤少涉及。盖闺房燕昵之情意,家庭迷盐之琐屑,大抵不列于篇章,惟以笼统之词,概括言之而已。此后来沈三白《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所以为例外创作。”
此书出版后影响很大,得到诸多名家的赞誉。俞平伯在《重印浮生六记序》中这样评道:“通观全书,无酸语、赘语、道学语”。1936年林语堂将这部作品译成英文在国外出版,在序言中写道“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
昆曲《浮生六记》在苏州沧浪亭亮相。
热爱生活
沈复的《浮生六记·闲情记趣》中的一段,被初中语文收录,名为《童趣》,大意是:我把夏天蚊子比作空中飞舞的群鹤;把几只蚊子留在帐子里,用烟慢慢地喷它们,让它们在烟雾中边飞边叫,当做一幅青云白鹤的景观;在土墙高低不平的地方观察,把草丛当树林,把虫子、蚂蚁当做野兽,把土块凸出凹陷处当山丘、山谷。看两只小虫在草间相斗,结果一只癞蛤蟆把两只虫子全部吃掉了。我捉住癞蛤蟆,鞭打了几十下。
在腐儒的教育外,孩子们另有一个可以“神游其中”的天地。在这个天地里,草木虫鱼皆有感情,人与其他生物没什么不同。我们长大以后,为生活奔波,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快乐了。
翻阅这本书,就是在文字里路过沈复的一生。他没有大富大贵过,反是为生计奔波流离,但通观全文,他是一个积极乐观的人,只有热爱生活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细节中透露出美好、展现着生机。因此,如觉人间不值得,山山水水都无颜色;人间值得,一草一木皆具风致。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杨民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