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 南京雕塑家陈建华:震撼定格《1937无畏之爱》
2020-12-24 16:19

 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是铭刻于国人心底的日子。铭记历史,珍爱和平的同时,不会忘记一群国际友人,用人性的光芒守护了许许多多的南京人。今年的12月13日,南京雕塑家陈建华用一组命名为《1937无畏之爱》的群雕,把视线定格在拉贝和他的国际友人们身上,深深震撼了观众。近日,记者在陈建华工作室听他分享创作背后的故事。

定格拉贝及帮助南京的国际友人,“压迫感”十足

众所周知,德国商人约翰·拉贝以其人道主义行为以及作为南京大屠杀翔实证据的《拉贝日记》而著名,被尊称为“中国的辛德勒”。1937年日军进攻南京前夕,他和十几位外国传教士、教授、医生、商人等共同发起建立南京安全区,并担任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安全区为大约25万中国平民提供了暂时栖身避难的场所。

在群雕中,手拿象征人类文明的礼帽,拉贝处于核心位置,戴眼镜的是约翰·马吉。当时马吉担任了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委员会主席和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委员,设立难民伤兵医院,参与救援了20多万面临被屠杀的中国人。贝德士是在华美国传教士和宣教学学者,曾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作证指出日军在南京城犯下的魔鬼罪行。辛德贝格也是当时在南京保护中国难民的国际友人之一。返回欧洲后,他在日内瓦等地放映在中国拍的纪录片,把日本军队在南京的暴行公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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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抱着一个女学生的魏特琳是其中唯一的女性国际友人。魏特琳当时所在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是专门收容妇女难民的难民所,作为该难民所的负责人,魏特琳的日记,就是揭露侵华日军性暴行最具说服力的证据。六名国际友人呈围合状守护着那个南京女孩。他们低颔的头颅逼视着前方,除魏特琳之外,拉贝、马吉、贝德士、辛德贝格、威尔逊被定格的身形形成一堵威严的人肉抵御墙,令人感受到他们超越个人安危的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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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华告诉记者,早在2017年,自己应江苏大剧院邀约,创作了一尊约翰·拉贝全身雕塑。“为配合歌剧《拉贝日记》首演,做了拉贝的图片展,觉得缺少雕塑作品,就委托我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创作。”国家公祭日当天,约翰·拉贝的孙子托马斯·拉贝带着家人来参观,看到这件作品时,他的眼睛发亮了——手抱鸽子的拉贝,诗意转身展示了人性的光芒,落在地上的礼帽,暗喻文明的坠落。塑像不仅用于歌剧《拉贝日记》公演的主题展览中,还被江苏大剧院收藏。

后来在2019年国家艺术基金重大主题创作中,陈建华用一年时间在同一场景下,展现七个人物。“雕塑是凝固的瞬间的艺术,不能有太多道具。创作的过程比较痛苦,我需要去了解每个人经历的故事,关键在于人物关系的处理,不断在调整。我在雕塑之间穿行,把自己想象成被他们逼视的‘侵略者’。”

特别的是,不仅人物身体有些地方处理成空洞的,陈建华还放弃了对人物眼睛的塑造。唯一保留眼神塑造的只有小女孩,在女孩的眼神中有愤怒和抗争。“国际友人的眼神实际上是通过体态去表达的,跟小女孩的眼神形成对比。身体的空洞也跟脸部的肌理形成对比。”目前这组树脂作品放置在陈建华的工作室门口,将来他计划做成铸铁,“锈迹斑斑的空洞感,会更契合群雕的内涵。”

南京学者薛冰说,这组雕像让人感觉到压迫感。无声的雕塑,表达出对日军暴行的愤怒,对民众苦难的悲悯,让人们仿佛能看到对面正在发生的罪孽。成功的艺术作品,能让人感受到具象之外更多的信息与情怀。

好的城市公共艺术,来自这个地域空间里最核心深处的积淀

还记得,南艺南门的南艺先贤群雕吗?南京艺术学院的前身是刘海粟先生创办的上海美专,“南艺七老”从复建的美专旧门楼“穿行”而来,与当下学子对话。其中蔡元培和刘海粟的雕像,就是出自陈建华之手。后来学校景观调整,这组雕像被放置于校园不同的地方。陈建华还记得,原本做刘海粟的胸像是自己的本科毕业作品。其难度在于,很多老师都是他的学生,像不像,要“瞒”过他们的眼睛不容易。“我查了很多资料,一本画册上他的封面给我印象很深,另外,他的很多故事也为我的设计提供了内容支撑。雕塑需要立体的不同角度,要尊重本人的形象特征。最终还是定格在一个百岁老人的形象,但他的目光,内在的精气神,跟外表形成强烈的对比。”陈建华设计了一个刘海粟回眸、凝视的动作,这个形象得到很多老师,包括刘海粟女儿的认可,觉得拎出了海老的精气神。

南艺90周年校庆的时候,集思广益创作了“南艺七老”的群像,陈建华也是创作者之一。时隔多年创作全身像,尤其还是一组群像,既要处理好“七老”之间的关系,不同的老师创作手法不同,最后陈建华还要负责统一风格。在南京市雨花台区西善桥街道白家山名人铭园里,摆放着有陈建华的“竹林七贤”主题巨型雕塑,底座长11米,高3.5米。“竹林七贤”为何会在此安家?上世纪50年代,现南京博物院的镇馆之宝——竹林七贤砖画就出土于此。此外,他的雕塑《东方山水音》被南京博物院收藏,2012年为前国务院总理李岚清创作的“英国文化名人——牛顿、狄更斯、南丁格尔、罗素等印章肖像”收藏于大英博物馆。今年,抗疫题材雕塑《记“疫”2020》也被南博收藏。

在陈建华的工作室里,记者也看到各种富有创意的作品:眯着眼睛醉意微醺的李白;金庸去世时,他用塑像缅怀大侠,把金庸肩头的围巾化作一把屠龙刀。对祖父母的想念沉淀为《烈日下的乡愁》,凝固成两座一辈子为孩子担心,愁容满面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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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南京多年的陈建华是江苏东台人,考进南艺美院雕塑专业,正是上世纪90年代城市雕塑最火的时候。作为第一届雕塑专业学生,2002年毕业留校以后,陈建华当了14年老师。直到2015年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好的公共艺术作品会起到一个美化环境,传播地域文化的作用。它经得住岁月的洗礼,这是来自这个地域空间里最核心深处的积淀,也是在这个环境和空间里自然生长出来的,而不是你牵强地加上去的。”在他看来,南京的古代“城市雕塑”很美。南京六朝时期的石刻,吸引很多专家学者慕名到南京周边来考察。当下南京有不少令人印象深刻的城市雕塑。比如2014年青奥会诞生大批奥运景观的雕塑。外地人到火车站会看到代表南京的辟邪雕塑。走进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一定会被吴为山那组“无声的呐喊”的群雕叩击灵魂。

雕塑家的手看来有点“惨”,自认“匠二代”

一个雕塑家的手,看来没有那么美好。指甲多次破损,患上甲沟炎,甚至有的指甲直接被掀掉。他告诉记者,因为经常跟钉子铁丝打交道,泥巴也很脏,手容易受伤。陈建华告诉记者,“做铸铜、树脂、不锈钢等不同材质的雕塑时都需要不断打磨,尽管也会戴手套,但是戴手套在做雕塑的过程中,会影响情绪的表达,所以,做人物脸部时,必须用手指直接接触打磨细节。”另外,由于常年打磨,雕塑家的手上没有指纹,做指纹录入时会有点“麻烦”。

他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同班同学用切割机,手指被切,手差点就废掉。“以前做大雕塑的时候,从架子上面下来,一不小心踩到地面上的钉子。工作环境就是这样,充满了石膏钉子铁丝。即使有助手,但从头到尾要自己把控。而且进入创作状态,也会没日没夜地干。”陈建华笑说,听起来是个又累又“高危”的职业,但对雕塑家来说,多少年后,即使作者不在了,但他的雕塑作品还在户外立着,这是很幸运的事情。“我们的工作不像书画等艺术,展示会受到空间的限制,虽然比较辛苦,受伤也不算什么了。”

雕塑家还有一种“职业病”,就是看到一张脸,立马就能默写出来。“上学的时候,就接受训练,通过三维,记住脸部特征。后来我做老师,也这样要求学生。不能正面看很像,一看侧脸就不像了。”陈建华说,“医学研究生命关系,我们是研究运动关系,比如说,抬手牵涉到几个肌肉,骨骼的关系是怎样。”前段时间,陈建华因为手骨受伤在医院开刀,跟医生探讨怎么固定钢板,“职业病”发作,画起了结构图。

在陈建华看来,雕塑并不是一门离普通人很远的高大上的艺术。反而最接地气,大家不需要看一大篇东西,就能解读一座雕塑。因为父亲是木匠、泥瓦匠出身,他自认“匠二代”,认为自己做的就是匠人的活儿。“我因为从小在家里看父亲干活耳濡目染,对材料有一定领悟,对泥巴泥刀从小就没有距离感。木匠雕龙画凤,一层层做减法,瓦匠是建筑一层层叠加,我们雕塑是做减法,其实理念相通。”

陈建华钟爱书画,因为机缘巧合才走上雕塑这条艺术道路。记者看到,他的工作室里不仅有各类收藏,还挂着各种兴之所至写下的书法,比如在大雪之夜的南京挥毫写“飞雪”。如今他吸收养分,获得灵感的方式,也是跨界去看各种书画展。去日本看东方艺术展览,看书法欣赏佛造像、壁画,在台北故宫看书画作品,之前故宫博物馆的苏东坡大展等,这些都对他的雕塑作品产生影响。在早期学习中把结构问题打通,接下来如何让创作呈现不一样的气息?陈建华的答案是“功夫在诗外”。“像我的山水雕塑遇到瓶颈,拓片就带给我不一样的养分。创新很难,但我不想成为复印机,不断否定之前的东西,才能不断向前。”

热衷于收藏传统石刻,陈建华也在做一些残件的修复。“不同于文物修复,而是要赋予这些老物件一些新东西。未来也希望有机会给修复的这些莲花座、石狮子、佛造像、石构件等办一个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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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问快答

陈建华=C

张楠=Z

Z:写意山水和写实人物,构成了你创作的不同部分?

C:写意山水给自己做的,写实人物大多是定制。创作一个人物的时候,更多地考虑虚的一面,可能不会太具像写实。而在做山水呈现的时候,它本身意念是虚的,需要实体去呈现,我可能会借鉴人物的扎实、严谨的呈现方式和结构去体现一个虚无缥缈的山水意念。

Z: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学习雕塑,跟你们当时有什么不同?

C:现在的学生很幸福,各种前沿艺术都能第一时间看到,不像我们那时候很闭塞,只能通过书刊画册来开阔眼界。当时我们的老师是学设计的,给我们搭建了很好的学习氛围,但材料课很单一,现在有陶艺金属等材料课,所以,到大三就有点“吃不饱”。但也因为这样,整天上人物课、人体课,做大量人物写实训练,也为我们打下坚实基础。

Z:四十不惑,对雕塑和人生有什么新的感悟?

C:40岁确实是个分水岭,我以前涂鸦写“小陈”,现在也做一把“老陈”。当然在老师面前,我永远是“小陈”。现在心态会发生变化,喜欢老物件。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觉得做一件要像一件,尽可能呈现好,否则对不起你的职业操守。

文|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摄|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陈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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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丁皓宇

编辑 : 王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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